东莱属性这么高冷譬如破雪绝尘,我实在无言以对。
在房里嗑了半晌瓜子,思及魔少所谓的贺礼,我其实,一直也在琢磨着如何同葵苍送礼,能送的别出心裁又实心实意。
绫罗绸缎他用不了,金银珠宝他看不上,回想这一世他对我身旁物什有哪个留心,便是他走时吃我做的那几个小菜吃的还算满意——但我总不能在人家成亲的大喜日子做几道菜送过去。
这样就显得我忒没品了。
盘腿坐在椅上,颇头疼。
一时没留意房门被轻叩了几声,待到留意,已是阮菱在房外探问的:“宫姑娘?”
我方从木椅上跳下来跑去开门。
她仍是一身素白,长发轻绾,眉眼里有淡淡的笑意,月光映下一缕银光至她的左侧面庞,格外清美。
我怔了怔,道:“进来吧。”
她一路随我行至桌前,至我请她入座,才抬手婉拒,道了句:“今夜叨扰姑娘,是为了姑娘的嫁衣——”从袖中取出一只白色软尺:“烦姑娘量个尺寸。”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诧道:“什么嫁衣?”
她含着下颌笑了笑:“就是姑娘成亲用的喜服啊。”
我继续诧异:“怎么我的喜服不是该鬼宗准备的?”瞧着她一幅恬澹神情,颤了颤:“难不成——是东莱的意思?”
她却摇了摇头,目光暖融:“是我的意思。”
我讪了讪,道:“这——不大妥当罢——”
她只笑着:“我把姑娘当亲妹妹,妹妹要成婚,自然我这个做姐姐的来做你的嫁衣,最妥当不过了。”
我再道:“这——”
手却被她兀然抬起,依着尺子量了量,瞧得她口中默了默,又自顾转过身缘着我的肩膀量起来。
而我只觉胸口一阵闷气不大能顺的过来。
石雕般被她摆弄了片刻,终见她行到我面前,轻巧道了声:“好了。”
思想了想,续道:“用料上,姑娘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我摇摇头:“没有。”
她道:“既是没有,你嫂嫂颜曦临行前送给我几匹织锦,中有一匹正红红的很是喜庆,我便给你用上了。”
我本欲再试着推脱推脱,因谁来做这件嫁衣都不能她做,灵台一闪却忽然忆起菟虚幻境中瞧得我身上的那套喜服与盖头,用的正是魔界特有的衣料,心口紧了紧,半晌没说的出话。
既是一切开始由着那时的预兆前行,我其实,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的。
与她一同默了默,终开口道了句谢。
她则一笑莞尔。
少顷,像是要走,身形一转,顿了顿,却又转了回来。
瞧着我的眼睛,瞧得十分认真:“宫姑娘,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对师父他,当真如近日所表现的那样,会一直待他好?”
我被她凌然一问,一时没答的上话也是常态。
却是她瞧我闭口不言,自嘲般笑了出来,咬了咬唇,道:“阮阮,你可知你死去那些年,师父是怎么过来的?”
而她一句阮阮,其实已经不想再于我在那身份上面兜圈做样子。
我也不能反驳,只道:“他肯定是不大好受的,我知道。”
她语气漠然:“阮阮,纵然你不认我这个姐姐,因我那时并未尽到一个做姐姐的责任,也是应该。但师父,你怎能这样轻巧的用一句他不大好受带过?那岂是不大好受,师父他只差没有劈了天,破了地,去寻你那怎么寻都寻不到的一缕幽魂。”
我心上猛一颤,犹疑的:“这些事,我没有听说过——”
她亦是有些思疑,瞧着我:“师父没同你说过么?”又有些苦涩的:“也对,师父那样的性子,怎会对你说这些——”
大约是瞧我面上现出些茫然,未等我开口,再道:“你是不是以为,救你的人,只是葵苍,师父他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我怔道:“从前确是如此,但后来晓得他是救过我的。”
她道:“那种晓得,怕是师父他一笔带过的晓得罢——”叹了一叹:“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如何将你的尸身带回来,又如何因着你的尸身不见,上至天界凌霄,下至地府阴冥,皆是翻了个遍么?”
我没忍住身子斜了斜,扶住桌角,牙齿打颤:“你说的——”
她打断我:“我说的,都是事实——那夜师父他抱着你的尸身回来,分明师父还是好好的,面上却同你一般没有半分血色,你死去的模样,我瞧着害怕,可见着师父的模样,却更害怕,大约青冥是师父的剑,他比谁都晓得其中利害。”
我讷讷道:“青冥剑气伤人魂魄,他大概以为,若我魂魄散尽,便是神仙来此,我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但她摇头:“初始师父以为你的魂魄会被无常鬼差索去,便入了地府同冥王讨要一番,却空手而归,因而思及你的魂魄已经散尽,竟是未作半分迟疑,又去往天庭——”像是仍有余悸:“我那时日日守在虚上,唯恐师父他回不来,眼睁睁瞧着他去冥界犯险已是不甘,偏还要被他吩咐留在这里不许妄动——”默了一默:“天界是什么地方,凡人擅闯,不死也是重罪,我那么害怕,若他有个三长两短——”
顿了一顿,似松口气:“好在,他回来了,带着结魂灯,没有分毫大碍。”
我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情愫,只觉心上莫名牵痛,沉默一默,方道:“那后来呢?”
她道:“后来——后来结魂灯也结不到你半块魂魄的碎片,就像是凭空消失,一点踪迹都没有。于是师父声称要去闭关,此后就拒不见人,但其实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布阵寻你,总归这世上不可能这般彻底的消失一个人——他要了你的衣衫,你用过的器物,到你去过的地方采集你残存的气息,甚至连你遗落在路上的些微发丝都一个不漏的全拾了回来,我那时猜想,若然他寻不回你,再造出个一模一样的你,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些事,这样的东莱,我确然,是第一次听说。
她看了我一眼,凉凉笑了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心中愁肠千百,只苦笑的:“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当时那般在意我的生死,其实与男女之情无关,待我,是真正的东莱虚弟子。”
她亦笑着,眉眼撇去一边:“确然他当你是他的弟子,你却从未真正当他是你的师父,是以也走的,那般无牵挂。”
我道:“这件事,我早知道错了。”
她道:“不是什么错不错的事,你若不走,与师父也不会有今日。”
又叹道:“可其实你不走,师父他觉察自己的心意,至多也只是迟一些,而不是将你寻着寻着,寻出了他心上,放着的你的位子。”
我干干张了张嘴巴。
她偏头看我:“阮阮,失去你的那两百年,师父他没有一日正经阖过眼,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能再见到你,他喜欢你,全心全意。”
她面上渐现凄戚,说的是自己痛处,怎会好受,即便在我面前强忍,但眉梢眼角皆难掩煎熬,既是这般,仍是诉道:“我总在想,他有哪日可以从你死去的事实里走出来,哪日真正走出来,若不是如此,我恐怕他再不能正经面对任何人,遑论自己,直到——鬼宗邀他去赴宴,见着我惊叹那时你的相貌,心中总算有些了然。
大概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晓得,鬼宗千金便是你,你便是,被他封在结阵之内却又无故消失的,阮阮。
所以他总算,有了十六年的安生。”
我听得有些呆,半晌,揉了揉袖口,惘然的:“我还以为,他是知道血珀在我体内,才晓得我真正身份。”
她长吁了口气:“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长的一样的人,何况你还生在鬼宗?师父他见多识广,自然晓得各中因由,不过是,谁都没有想到,你因着血珀而生,却也面临着为血珀再次丧命的危险。”
顿了顿:“我只是,怕师父他再为你痛一次。”
她说这些话,语气悲戚,神情后怕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而我其实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同他争东莱,瞧着她这般忧怜,终没忍住,凑近她:“要不,我还是不和东莱成亲了——”
她蓦然一愣,朝我蹙眉看了两眼,忽哼笑出来:“阮阮,你误会了,我虽不愿看到师父他为你伤情,却也同样不愿看你再离我而去——”握着我的手:“即便你到现在还不认我,但在这世上,你仍是我的妹妹,仍是唯一能配得起且师父他愿意娶的女子,我只希望你们这一世,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开心活下去。”
我有些哽咽:“那你呢?”
她别过脸去,盯着一旁跃舞的灯花盯了半晌,方回过来,慨然的:“做好这东莱虚的下一任掌门,已是应接不暇。”
我已不给我任何退让机会,我不好说什么,停了片刻,忆起来道:“若你肯考虑考虑魔少——”
话被她冷冷打断:“同他我没什么可说的,往后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我只有闭了嘴。
而我二人这般僵持一时,她终又道了句:“我先回房,你也早些睡下,今日我说的有些多,你愿意放在心上的,就放在心上,不愿意的,权当什么都没听到。”
话毕转身提步行至门口,门页刚一打开,不及我长长唤了声:“姐姐——”
她的背影明显一滞,一脚跨在门外,一脚还在门内,扶着门扇的手指甫一用力,白皙柔纤的手背凸现出几道青色经脉,沉默许久,却并未转身,只口中淡淡:“总算,我今日说的,你都听进去了——”
再未流连,松手没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