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总算不像两百年前，晓得今次这样的尴尬，如何化解。
我道：“早前我就约了棠穗去茶楼里听曲儿，这不是估摸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便想说先走一步的么——”
又捏了捏葵苍袖子下的手掌心，朝他笑道：“正好我再介绍你和她认识认识。”
葵苍没说话，我再朝东莱与阮菱一同道了道：“反正屋子空着也是空的，你们有什么话，便尽管说，自然，不大习惯的话——”看了东莱一眼：“那就去你的房里。”
说完没等着他二人开口，拽着葵苍撤了。
不想待在东莱与阮菱的面前是真心，但方才同他们说与棠穗听曲儿，却不是借口，是以现下我与葵苍棠穗三人，坐在丹水镇最大的一间茶楼里嗑瓜子，便是必然。
但我已然记不起今日约棠穗除了听曲儿，还有什么别的事来着？我约莫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这件事还很重要。
东莱那日在昆禺山上傥葛的狼窝里救下我，于是就近回的这丹水镇，这些日子他以我身子恢复为由，并不许我为周正医治，我便同棠穗要么下些馆子打打牙祭，要么去茶楼里喝喝小茶,在听曲儿的当间顺便再听听她的事迹。当然，这其中多半是我看着她打牙祭，看着她饮茶，偶尔也为了烘托一下气氛配合配合她，但是人心情一好，身上的病痛自然也就去的快，加之我近日喝的那些生血，又很有些不同，仿佛饱我胃腹的同时，还有一股强劲元气替我修缮内伤，我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小曲儿唱到高潮，我们面前的瓜子壳也堆了座小山，我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肚子，今日一高兴，又没有把持的住自己。
幸运的是，这么一疼，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件重要的事。
抬眼朝着对面的棠穗笑了笑：“那个，若是今天夜里没有别的事，带我去梅佑郡走一趟罢。”
她本正嗑着一枚瓜子，瓜子将将放在牙齿间，听的我这样说，怔了一下，想说话一着急却将那瓜子连皮带肉的囫囵吞了下去，捂着胸口狠命咳了咳。我忙的递上一杯热茶，边叹道：“再心急，也得把嘴里的东西先解决了啊——”
她使劲灌了几口茶，刚是有些好转，眼圈却红了红，自己镇定了一会儿方咬着唇细细问我：“姑娘已经好全了？”
我道：“是，救他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她再咬了咬唇，看着我，眼中有坚硬泪花：“既是如此，那便现在就走。”
但我们却没走成。
没走成，不是因为棠穗反了悔，她等这一天等了太长时间，当然也肯定不是因为葵苍，而是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此刻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素媚。
素媚的突然而至，让大家都楞了一愣。
棠穗楞，是因着她这个妹妹已经言明不认她做姐姐，今次却腆着一张脸过来，显然不符合她说到做到的脾性；我楞，是因着她曾充作棠穗让我吃了不少亏，虽然我一向不大记仇，可见着她到底还有些不悦；至于葵苍楞一愣嘛，他又不认得素媚，忽然瞧见这么一个白衣美人凭空而降，自是要楞一愣的，不楞显得他太没有水准。
于是我们大家就愣了半天。
巡桌的小二瞅着我们这间雅座里忽然又多了一位美人，还是个银发飘飘的美人，既是惊怕又有些好奇的为素媚添来一只茶盏，再满上茶壶，替我们收拾收拾桌上的果壳，在旁侧揉着抹布揉了半天，方才十分不舍的离去。
葵苍抱了个胸，首先重新座下，身子一转面向台前继续听曲儿。
我也跟着坐下。
棠穗却没有坐，倒不是她不想坐，素媚不让她坐。
几日不见，素媚依然盛气凌人、我行我素，让人想对她改观一些，都实在改观不了。
可她见着棠穗的第一句话却是：“傥葛死了，你晓得么？”
我在旁侧抖了抖，葵苍挑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
棠穗叹了叹：”我知道。”
素媚道：“他死了，你不觉得难过？”
“难过什么，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傥葛，纵然死的惨了些，终究也是自己做的孽。”
“姐姐就没有一丝悔过？”
素媚这句话问的妙，傥葛死了，她不悔过，却来问棠穗悔不悔过，当真是没事找些事，但我不能这样说她，否则这件事的性质就会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变成我没事找事。所以我也只能假装去倒茶，然后瞥见棠穗清汤寡水的笑了笑：“素媚，你如今还愿称呼我一声姐姐，我很高兴，我这一生因良心悔过的事，除了为你，没有为过第二个人。即便是周正的死，我十分自责，但也从来没有觉得亏欠他什么。至于傥葛，不过是自作自受，你若心里有他，应是该好好想想有没什么办法救他，而不是，同我在这里兴师问罪。”
素媚一怔，眉目间的戾气却敛了七分，声音低下来：“我不是——同姐姐来兴师问罪的。”
“那是为何？”
“傥葛对姐姐的情意，姐姐不是不知道，他最后变成那样，也全是因的姐姐。纵然他说自己放下了，可我却不信，他若放下，又怎会性情大变，他若放下，又怎么亲近所有的女子，惟独不亲近我？姐姐，你若仔细想过这其中的因由，就该知道，我终究，同你长得是一张脸。”
棠穗没有说话。
我也有些痴。
傥葛与棠穗之间的事情，完结在棠穗跟我讲的，傥葛对棠穗说的那一段话，那时我还对那些话有很深的共鸣，因着我对东莱的情愫，也大抵如此。但我并不知，那是傥葛故意说给她听的，棠穗也一定不知，傥葛说那些，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便是要看着她幸福自己才感到幸福的罢。
所以傥葛最后看到棠穗并不幸福，才选择亲手杀了周正的么？
“姐姐，喜欢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喜欢周正，傥葛他对你的心意却一点也不比你对周正的少。不过是，不过是，她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便不晓得他喜欢你的这份心意，其实有多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