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时,因为天上的乌云密布显得比平日暗上了几分,说是已经是入夜倒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大错,一只燕子似乎是从乌云间划过,那燕子虽然是墨色,但却仿佛是给黑压压的天空带来了一道亮光。
知雨化作人形落到地上,暗笑自己痴傻,“我怎么忘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落魄书生,怎么还会住在那里。”身形一转,只是隔了两,三年而已,县衙的方位还是隐隐约约的记得,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心中念道:“见了他,我又该如何去说呢?”
一道闪电划过乌云,随之而来的是阵阵雷声,知雨一惊,随后无奈自嘲:“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照着白语说的去做就好了。”
“这位姑娘?”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知雨缓缓回头,身后是一个穿着绿衣的小丫头,对着她咯咯的笑着。
这小丫头的身后,是一辆马车,除了车夫外还有一人,倾身掀起车帘,对着知雨浅笑。“我们家夫人说看姑娘你好像是外地人,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姑娘一个人走恐怕免不了会淋雨……”小丫头的话没说完就被那女子轻声打断,“小翠。”随后对着知雨莞尔一笑,“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到里面避避风雨。”
小翠点头称是,接着又道:“这位便是本地的县太爷夫人。”
天上惊雷划过,映着知雨的脸色苍白,突然间心如锥戳,三年后,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下雨时在破屋里害怕把书弄湿弄坏的少年郎,他早就已经娶了妻子,也早就已经做了人家的丈夫……这些又与她何干,这样对自己说着,可是脑中还是不断的会去想,想着他是何时拉着新娘去拜天地,想着他是不是还会在下雨时等着什么回来……
知雨也不知道是怎么答应上的马车,也不知是怎么上的马车,那个叫小翠的丫头和车夫在外面一边赶路,一边聊天,马车里面,知雨嘴唇微张,轻轻说了一声:“夫人”。
周氏听了一下,笑道:“姑娘似乎很是眼生,似乎不是本地人吧。”知雨苦笑,道:“我是本地人,只是……因为遇上了一些事情,所以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
“哦,那不知本地是否还有没有什么亲人。”
知雨抬头,看着眼前盘着发髻的女子,淡雅脱俗,落落大方,这是不是就应该是他妻子的模样,缓缓道:“本来是有一个,只是恐怕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周氏看她言语间带着丝丝凄楚,安慰她道:“那也不要紧,夫君刚好是本地的知县,若是没有着落可以与我一同做伴。”随后又笑道:“说实话,我觉得与姑娘你甚是投缘……”
车内车外就隔了那么一层布帘,免不了里面的九句话就被外面的小丫头小翠偷听了八句,偷偷地跟车夫嚼着舌根,“小马哥,你说这位姑娘我怎么看着这么面熟,是不是以前见过。”
缰绳被拉紧,马停车止,马车内一阵颤动接着就安静下来了,听到一先一后下车的声音,然后是那个小翠俏生生的喊道:“老爷,你……”
车帘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三年前,三年后,两个影子,同一个人在眼前缓缓的合二为一,那一双眉目,那记忆中熟悉的气息与当年独一无二,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个身份,身边也换了一个陪伴的对象。
只是那双眉目里的诧异到底是为何,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愫,一种甜涩辛辣的感觉,说不准是什么,只听到了三年未听见的声音,与那一颗心久别重逢后随之一震。
周子业缓缓开口,只是说了两个字:“燕儿。”
“燕儿……”
“燕儿,你可认识这个字……”
“‘廿’是模拟你的开口,为头部;‘北’似你展翅,为翅膀,‘火’好似尾部,为燕尾,‘口’则是指你起飞之地。”
…………
“我疏忽了。”被耳边轻柔的声音从回忆那长长的影子里,拉回到了这里,周氏拉起知雨的手,“相公,这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朋友……瞧我糊涂的,还未请教姑娘的名字呢?”
知雨一愣,看着眼前的这对璧人,喉中苦涩,声音暗哑,道:“名字什么的,只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燕儿,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可好。”
“天女伺辰至,玄衣澹碧空。差池沐时雨,颉颃舞春风。相贺雕阑侧,双飞翠幕中。勿惊留爪去,犹冀误吴宫。”
“每次雨前你便会斜飞,不让我出行,我叫你知雨可好。”
“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莫与谈。燕儿,你可算是我的知音了。”
知雨的回答带着一丝冷漠,周氏却是不介意,“既然相聚那也算是缘分,天色已晚,而且恐怕大雨将至,若是不介意就请在寒舍下榻一晚。”
周子业挽起爱妻的手,缓缓下车,留下知雨心中苦涩,暗中拉住那个叫小翠的丫头问道:“你们老爷叫你们夫人什么?”
小翠眨了眨眼睛,不解的回答:“燕儿啊,这是我们夫人的乳名。”
知雨心中一震,接着又轻声问了一句:“那你们夫人又叫什么?”
“夫人的名字,我们家夫人和老爷是一个姓氏,都姓周,夫人的名字特别好听叫做‘知雨’。”
知雨,燕儿,燕儿,知雨……雨点落下打湿了衣襟,现在的她真的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小丫头小翠欢笑的跑到了能避雨的地方,两只袖子拍打着身上的水珠,才想起刚才身边还有一个人,再想找时连个影子也找不到了。
周知雨一阵茫然道:“那位姑娘呢?”
小翠摇摇头,“不知道,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不住就不住呗,好大的架子,也不说一声就走了,浪费我们夫人的一片好心,夫人……看看夫人,再想想那女子的样子,恍然大悟,那女子的样子跟夫人至少也有六分相,为什么当时就是没想到呢?
周子业看着外面的落雨,对着妻子说道:“你刚刚从娘家赶回来,旅途劳累早点去后院歇息吧,我还有公文要处理,你早点休息。”
雨滴打到宣纸上,晕染一片,墨点从羊毫笔间上缓缓掉落,那一点墨色在那一片晕染之上又缓缓的蔓延开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写些什么,还是要画些什么,任由春风吹打这窗户啪啪作响,任由雨滴浪费了这一张好纸,也不去关上它。
窗户就任由它开着,任由它把风雨声请进了屋内,周子业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张开,直到听到一声燕子打响,忽然整个人身心一震,再睁开眼时只见窗沿上站着一只红嘴橘脚的燕子,那一双眼睛似乎有着灵性,他看着它,它也在看着她。
“燕儿……”这两个字仿佛有千斤之重,重重的压在了周子业的身上,“真的是你?”
那燕子再不看周子业第二眼,跳下床沿,一对橘脚落在那染了雨滴墨滴的白纸上,那纸上的墨迹如游蛇般在白纸内游走,渐渐的变成了‘今夜白鹿岭剿匪’七个字。
“今夜白鹿岭剿匪?”周子业刚刚念出这七个字再看向那燕子时,已不见踪影,口中喃喃自语:“这样,就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