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①，龙阳君得十余鱼而涕下。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对曰：“臣无敢不安也。”王曰：“然则何为涕出?”曰：“臣为臣之所得鱼也②。”王曰：“何谓也?”对曰：“臣之始得鱼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今臣直欲弃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恶③，而得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④，辟人于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⑤。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⑥，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魏王曰：“误!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于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由是观之，近习之人⑦，其挚谄也固矣⑧，其自幂系也完矣⑨。今由千里之外，欲进美人，所效者庸必得幸乎⑩?假之得幸，庸必为我用乎?而近习之人相与怨，我见有祸，未见有福；见有怨，未见有德，非用知之术也。
【注释】
①龙阳君:魏王宠信之臣。②为臣之所得鱼：姚本此句“臣”作“王”，鲍本：“‘王’作‘臣’。”从鲍本。③凶恶：指面貌丑陋。④走人于庭：指人们在朝廷上看到龙阳君要趋步而行，以示敬重。⑤褰(ｑｉāｎ千)裳：提着衣裙。褰，揭起，提起。⑥曩(ｎǎｎɡ瀼)：以往，从前。⑦近习之人：指君王亲近惯了的人。⑧挚谄:献媚，讨好。挚，进，献。⑨幂(ｍì密)系：遮掩巴结，鲍本：“言自庇(ｂī庇)自结于王。”姚本作“纂繁”，鲍本作“幂系”，从鲍本。⑩庸：何，安。王引之《经传释词》：“庸，犹‘何’也，‘安’也。”
【译文】
魏王和龙阳君坐在一只船上钓鱼，龙阳君钓了十多条鱼，不料这时他却哭了，魏王问：“有什么难过的事?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不告诉寡人呢?”龙阳君说：“臣并没有什么难过的忧心事。”魏王说：“那么你为什么哭呢?”龙阳君说：“因为臣就是君王所钓的鱼。”魏王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龙阳君说：“臣刚开始钓到鱼时很高兴，后来当臣钓到大鱼时，臣就想把最初所钓的小鱼丢掉。现在凭臣的丑陋面孔，而能有机会侍奉在君王的左右。臣的爵位已经被封为‘君’，在朝廷中受到所有朝臣的礼重，在街上走路时百姓都要让路。天下美人很多，当她们听到臣在君王面前得到宠爱，她们必然穿上漂亮的衣服来争宠，到那时臣就变成最初所钓的小鱼也，所以臣可能很快就被君王丢掉，又怎能不伤心落泪呢!”魏王说：“贤卿错了!你既然有这种忧虑，为什么不早告诉寡人呢?”于是魏王通令全国说：“臣民有敢献美人给寡人的，将一律处以灭门之刑。”
由此看来，君主身边所宠爱的人，他们所说的谄媚之言力量极大，而且他们掩饰自己过错，蒙蔽君王的手法也极高明。现在假如有人从千里之外来献上美女，那所献的美女也未必都能获得君王的宠信；即使能够得到宠信，君王也未必都能听自己的。然而君王身边所宠信的臣子，都会互相怨恨，只看见过带来灾祸，还没看见过带来福气；只看见过招致怨恨，还没看见过蒙受恩惠，这并不是运用智慧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