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天昭七百九十六年六月十三,从长泽一路过来的南昭和落华军抵达上党郊外三十里,按原定计划于傍晚由南城门至北城门穿插而出,按这个行军速度再过不到一日就可进入燕国境内。
千寻躲在茶楼上,看着借道进发的军队,秩序井然,气势高昂,看得她这局外人也不禁热血澎湃。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大军才全部离开,千寻松了一口气,这下明天就可以离开了。晚上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日刚与石家人吃过早饭,突然就听到街上一阵混乱,到处是奔跑声,人群的呼喊声。
怎么回事?不会又出什么变故吧,千寻急忙起身跑出去,石明彦也紧跟着。
石家住在城里的西南角,一走到街上,就看见满街的人都在狂奔,人群里有几个衙役在维持秩序,口中高喊:“郡守大人令,这几日城中百姓关门闭户,不准出城,直到禁令解除。现在都赶快回家!”人们闻言更是纷纷往各自家中涌,一派混乱。
“子期,怎么回事?”石明彦拉住一个少年,千寻认出这是经常和他聚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之一,平日里大大咧咧,很是顽劣。
不过现在他一脸焦急,难得的认真相:“我说哥哥,你不知道吗?大事不好了,昨晚出了上党,行军在后的南昭军忽然四面包抄了我们落华军,云将军率领的军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士兵折损惨重,好不容易凌晨突围出四万人来,现在正进城呢,南昭人还在后面追,怕是要攻城了。”
“什么?!”千寻和石明彦同时惊呼。
什么出兵助燕,原来是借口,南昭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不是双方都是十万大军吗?怎么,怎么只剩四万人了。”石明彦急问道。
“走,回去说。”戴子期一把拉起两人。
三人急急跑回石家,石大叔夫妇都围上来了:“怎么回事?”
“唉,南昭忽然发难,袭击云将军的军队。”戴子期叹了口气,不管石大叔夫妇的惊讶,接着道,“这南昭人不讲信用,着实可恨,但也不得不说,云将军领兵根本不是南昭将军葛如飞的对手,听说是一被围攻军队就大乱了,六万将士惨被围歼。这下可如何是好?”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其实千寻是觉得无论谁输谁赢都无所谓,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的,硬是坚守的话只会让更多的人死伤,但是这里却是石明彦他们的家园,是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没有人愿意舍弃。
一整天大家都呆坐在外厅里,无人离去,也没人开口说话,千寻只好也陪着坐了一天。
到晚上休息时,千寻想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一直被困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儿,就换了装扮,打算去郡守府一探究竟。出了门就发现城里的守备增加了很多,到了郡守府更是守卫森严,灯火通明,她万分小心着,才潜到郡守的书房屋顶。
掀起一块瓦片往里看,里面果然是在议事。
在地上来回走动一脸焦急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郡守,房里还有几个穿着铠甲的军士,郡守看向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威武男子:“云将军,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攻城也就算了,怎么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城外的几个庄子都被占领了,**掳掠,稍有反抗的就杀,这——”他满脸悲痛。
“好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先乱,引我们出城,我们现在切不可慌乱,更不能中计,只有据守不出,等待援兵到来方为上策。”那个云将军一脸不耐。
“可是,他们也都是我落华的子民,怎能这样弃之不顾?”
“眼下只能固守城池,绝不可擅自出动。我是一军统帅,你照我的意思做就行了。”云将军斥责。
千寻探听到消息,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一路往回返,心中却是颇为不解。南昭的如此行为倒像是在故意激怒落华人,但现在毕竟是在落华的领地上,作为攻城的一方,如果杀伤过多,受到百姓的强烈抵抗就得不偿失了,这个葛如飞她也听说过,多次立下战功,深得南昭皇帝信任,不像如此没有远见之人。
南昭既然有此行动,那么事先肯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说不定,他们如此故布疑阵也是在等待援军?燕国现在自顾不暇,韩祁秦刚刚休兵,赵国又在出兵燕国,如果这个时候南昭能攻下落华北面的城池,以此为根据,向南侵入,再西北两面交夹,那么确实是很好的策略。而且如果她是葛如飞的话,就会在城外设伏,封锁消息,阻止上党的求救。
看来这次,上党危矣!
不过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索性静观其变好了,千寻拿定主意。
第二天清晨,石家早早就溜进来几个不速之客,都是石明彦的朋友,千寻基本上能叫上名字,前一段时间他们还拿她和石明彦开玩笑,都是些性子活脱的,现在却俱是一脸严肃。
“什么情况?”石家人都围上去。
“南昭真是欺人太甚!”马向川狠狠一拳捶在墙上。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刘文轻声解释:“南昭军驻扎在城外的村上,昨晚半夜,王村的几个人想跑,被抓住,结果就灭了整个村子。”
灭村!千寻被这两个字震在当地,眼前又浮现出马家庄被屠村的惨象,只觉浑身发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紧紧握住拳头,沉声问:“消息可靠吗?”
“宁青听他姨丈说的,就是郡守大人。”刘文给她解释。
在场的人都露出愤恨的表情,特别是几个年轻人,已经要忍不住开城门冲杀出去了。
“我们请求云将军出城迎战吧!”戴子期大声道。
“对,我愿意加入军队抗敌,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我也愿意。”“还有我。”一个个年轻人纷纷赞同。
“没用的,云将军不会同意的,他现在定是在等着援军,固守城池是最佳选择。”刘文低声摇头,他向来是这一群人中最为冷静细心的一个。
“那宁青去求郡守大人。”有人建议。
“已经试过了,姨丈正为此事烦心。云将军官阶最高,姨丈要听他的调度。”宁青叹道。
“那怎么办,就任由南昭人欺我吗?”
“我们直接去见云将军吧,试着说服他。”久没开口的石明彦忽然朗声道。
“明彦你在说什么?!现在外面可是下了禁令。”石大婶着急道。
“就是,你们谁也不准去!”石大叔高声阻止。
“可是——”
“就算你们说服了云将军又如何,开城门万一给城内人也带来同样的灾难怎么办?”石大婶虽是一个妇人,但还是很有几分见地的,果然其他人都不言语了。
“不会的。”千寻轻声开口。其实她也是在心里摇摆不定之后才下的决定,本来打算作壁上观,但是屠村这种事,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就尽点微薄之力吧。
看他们都看着,她继续分析:“这次南昭定是蓄谋已久的,所以肯定还有后招,我想葛如飞这一举动,主要是想迷惑云将军,让他固守不出,等待南昭援军到来,再一同攻城的,我想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到时候上党必破。”
众人愣神,还是刘文先反应过来:“但是我们自己的援军——”
千寻苦笑:“你若是葛如飞,你会让敌方援军来增援吗?目前虽然敌众我寡,但毕竟是在落华地界,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诸国,纵观葛如飞先前的战役,足以见得他谨慎隐忍,不出兵则已,一出兵定是要一击即中的,所以才会迟迟不攻城,等南昭援军赶至,他便再无顾忌了。”
“那你可有办法?”刘文目光炯炯地盯着千寻。
“让落华出兵是没问题,不过,出兵后输了就没有意义了。”千寻缓缓道。
当晚,千寻再次潜入了郡守府,还带了个大包袱。
“你!”宁青被她提在手里跃上房顶,她一放下他,他立刻低呼。
“怎么?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千寻得意道,想一开始她说能带他进入郡守府,他们还都不信呢,“好了,要办正事了。”她拍拍完全愣住的宁青。
一刻钟后,千寻悄悄潜伏在大门上,等着行动信号。
片刻功夫,外面就行动了,郡守府的大门被重重拍响,守卫人上前拦着,双方的争执声越来越响。接着,从府内传出了嘈杂的脚步声,是云将军领着卫兵,见他出来,众人立时便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他威严地喝道。
刘文走上前,施了一礼,恭声道:“小生见过云将军,如此行事,实是迫不得已,恳请将军能听小生一言。”
“你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悦。
“是这样的,小生和几位朋友得知南昭大军驻守在城外村庄,毁我农田,欺我百姓,甚至有屠村的事发生。小生携友人恳请将军开城门迎敌,壮我落华国威。”刘文不卑不亢。
“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本将军自有应对之法,速速离去。”云将军一甩衣袖。
“将军,这次南昭毁信在先,又妄图夺我河山,身为落华的臣民,自是人人都有责任尽一份力的。”
“你们一群书生懂什么?本将军身受皇命,要保护的可不止村庄里的几百个人,还有上党全城的人,怎能轻易出兵!”云将军怒了。
刘文按着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把千寻早上和他们说的又跟云将军说了一次,希望能够让他改变主意。
不过从上面俯看云将军的表情,千寻就知道是没戏了。
果然,那云将军听完大怒,厉声斥责:“本将军领兵多年,征战沙场无数次,岂用你们几个只会读书的小儿妄加猜测!你们已经犯了夜禁,来人,统统给我拉下去,先关上三天。”
有个这样狂妄自大不听人言的统帅真是落华的悲剧,千寻无法,只得跳下去,趁着众人不备一把擒住云将军,匕首横在他脖子上。
“什么人如此大胆!”那云将军倒是有几分胆识,也没有十分慌乱,怒斥道。
“快放开云将军!”下面的守卫着急,停下动作,转而把武器对准千寻。
“不好意思,谁让你太顽固了,现在把兵符交出来吧。”千寻说着,伸手探入他怀里,从夹层里找出兵符。
“你,你想干什么!”他咬牙切齿。
“所有人听令,马上把所有将士都召集到北城门口。”千寻举起兵符,高声喊道,看那几个守卫都在犹豫,她手上的匕首用了点力,果然有几个人匆匆跑走了,“其他人也跟上,还有你们几个!”千寻指指刘文他们,不能暴露出他们与她有联系的证据。
等到众人赶到城门口时,士兵们都已经列队整齐了,训练有素的就是不一样,不过看到千寻挟持着云将军过来时,还是骚乱开了。
据说落华是天昭门第世家观念最重的,而这云定庭,与当今落华皇帝乃是拐了道弯儿的堂兄弟,他的祖父与皇帝的祖父是亲兄弟,他的兄长原先也是落华的大将军,在落华地位超然,而他现在也是一军统帅,身份自然不比常人,足以让众人忌惮。
千寻想清楚利害,心中便有了底,拖着云定庭走到前方,举起手中的兵符,人群果然又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