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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夜半惊魂(2)

下车后两人徒步进入狭窄的巷内。夜深人静,街灯昏暗,偶尔传来一两声凄厉的野猫叫春声,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李明唐放慢脚步,来到那处只有拱门的老宅前,里面一扇扇窗户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如躲在暗处的小鬼在偷窥。李明唐沿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进到院内。院内私搭乱建,房子挤着房子,唯剩下狭窄的通道。李明唐走到小院尽头,转身却不见了文晓南的身影,这时候一阵异样的感觉袭来,身子如羽般飘了起来。

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农历四月十五,丑末。

酣睡中的墨香客栈,门前两只纱灯昏暗地照着,客栈西厢房外的马厩传来亮光,还有马匹吃夜草的单调的嚓嚓声。忽见一条黑影越墙而过,悄悄靠近马厩,不久就见马厩升起火光,那火光迅速蔓延,不大工夫便酿成熊熊烈火,映红了半个天空。

沉睡的客栈被大火惊醒,店老板声嘶力竭吆喝着下人救火。所有的客人也被惊起,一边束着衣带一边惊恐不安跑出房门,立在廊下远远地观望。有几位寄存了马匹的客人见马厩那边起火,有的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大呼着“我的马呀,我的马呀,”跌跌撞撞往楼下跑,客栈院里顿时乱成一团。赫佳蓝樱也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慌忙穿戴整齐跑出房门,见纳兰文博已经立在房廊的西头看着大火熊熊燃烧。这时候二楼一间客房的后支窗悄无声息打开,从窗内闪出一条黑影,一袭十三太保黑衣短装,脚蹬软底靴,眼睛以下捂着黑色的三角巾。黑衣人身轻如燕,一个倒挂金钟,脚尖勾住屋檐下透空的斗拱,掀开隔壁房间的支窗,嗖地一声便从窗口钻入房内。

赫佳蓝樱望着夜空被火光照亮,心头忽地涌起一阵不安,转身便往自己房间跑。纳兰文博见赫佳蓝樱又突然返回,不知出了什么事,忙跟了过来。

赫佳蓝樱推开房门,见一黑衣人正在翻自己的包裹。黑衣人听到房门响,回头见到赫佳蓝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支窗,鱼跃般穿窗而出。就在黑衣人转身的瞬间,赫佳蓝樱分明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那把扇子虽不值钱,但扇面上有她临摹李元吉的“乌啄风筝碎珠玉”诗画。如果追杀他们的帝党和革命党人按图索骥找到李家,将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赫佳蓝樱毫不迟疑,也随着冲出支窗,翻落在客栈后面的小巷内。纳兰文博在赫佳蓝樱身后看到一条黑影在窗口一闪而失,虽不明就里,但也不敢放松,紧跟着也从支窗窜出。在小巷落稳脚时,赫佳蓝樱已冲出几丈之外,那条黑影则消失在小巷口。

纳兰文博施展绝顶轻功,疾步如飞,迅速超过赫佳蓝樱。赫佳蓝樱朝着前面的纳兰文博喊道:“三哥,快追!前面黑衣人偷……偷去了纸扇。”

纳兰文博一边飞奔,一边回道:“蓝妹放心,跑不脱他!”

简陋的房子不隔音,某处传来孩子闹夜的哭声,接着一扇窗口豁然亮起灯光,李明唐轻手轻脚退出老院。刚走出黑洞洞的拱门,洋槐树浓郁的阴影下突然闪出一条黑影,张开两臂,无声无息飘到他面前,细长的手指在他脸前比划着似乎要挖去他的眼珠。李明唐还未完全从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击中解脱,仿佛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又向着自己袭来,立马惊出一身冷汗,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李明唐惊魂稍定,看清袭击者竟是文晓南。捂着胸口埋怨道:“幺妹,装神弄鬼的,想吓死人啊!”

文晓南很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咯咯笑道:“考验考验你,果真是兔子胆。——哎,老夫子,讲讲看到什么?”

李明唐低头想了想问道:“幺妹,是那个卖货郎放火烧了马厩吧?”

文晓南银铃般地大笑,惊得树上的鸟儿卟啦啦飞起来,拉起李明唐的胳膊道:“走,上到城墙我告诉你墨香客栈的惊险故事。”

后街是一条更狭窄的小巷,仅容一辆三轮车通过,走出小街便到了城墙脚下。这座起源商代的古城墙只剩下一段夯土堆,坡面长着茂密的洋槐、核桃树和紫荆。两人趁着月光沿小路上到城墙,阴森的树林中间是一片白花花的空地,像是晨练的人踩出。文晓南打量过四周,靠在一棵核桃树上。李明唐立在空地中央仰望着夜空,两人默默无语,都在感受着百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农历四月十五,寅初。

从墨香客栈追出来,纳兰文博已将黑衣人逼到城墙脚下,古城墙年久失修,墙砖多处被盗,露出里面的夯土层。黑衣人身材不高,却身手敏捷,沿着夯土的斜坡嗖嗖爬上城墙顶。纳兰文博更不示弱,手足并用紧随着也窜上城墙,抄近路赶在前面,举起左轮手枪,指向黑衣人的胸部。

黑衣人面对纳兰文博的枪口后退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后路被追上来的赫佳蓝樱堵住。纳兰文博低声喝道:“如果不想死,放下纸扇,揭去面巾!”

黑衣人不情愿地放下纸扇,却不肯摘去蒙面的黑巾,仍不停地左顾右盼。纳兰文博猜到他一定有同党埋伏在附近,不觉提高了警惕,两眼的余光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果然,一只飞镖从女儿墙后面飞出,流星般冲着他的胸部直射过来。赫佳蓝樱首先发现飞镖,惊呼道:“小心暗器!”话音未落,纳兰文博将身子一偏,飞镖贴着胸前飞驰而过。纳兰文博不给对方再次发镖的机会,枪口转向暗处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墙垛上弹出数粒火星。

就在纳兰文博对付偷袭者的瞬间,黑衣人一个鹞子转身左拳直逼赫佳蓝樱心窝。赫佳蓝樱注意力正放在纳兰文博那边,见黑衣人向自己袭来,凭着本能身子向右一侧,顺势避开黑衣人的致命袭击。黑衣人见第一拳落空,紧接着又向她右肋骨击出左拳,而且比第一拳更要命,赫佳蓝樱忙向左侧身,慌乱中躲过第二拳。赫佳蓝樱脚跟还未立稳,黑衣人左右两拳已分别从两个方向对着太阳穴击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招式名叫“双风贯耳”,凶猛毒辣,若被击中非死既伤。这时侧身躲过已不可能,情急之下,赫佳蓝樱凭借着独门软功,柔软的腰身向后仰去,做出一个漂亮的“海底望月”,再次躲过致命的一劫。但黑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上前一步左拳照着腹下袭来,逼得赫佳蓝樱急忙收腹。这拳还没躲过,黑衣人的右拳变做鹰爪,两根弯曲的手指已伸到她眼前。这招叫 “空摘双星”,两指直取对方的眼珠,赫佳蓝樱再想躲闪已没有时间,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然而,黑衣人的手指在她眼前三寸处意外地停住,左掌在她胸前轻轻一推,赫佳蓝樱正立在城墙边,脚下一滑从城墙垛子上滚落下去。纳兰文博见赫佳蓝樱跌下城墙,已无心恋战,眼望着黑衣人拾起折扇,转瞬间消失在夜幕中。忙腾身跳落在城墙脚下,见赫佳蓝樱已从地上跃起,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赫佳蓝樱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自语道:“那人身手好生奇怪,他的拳路我从未听说,也更未见过。”

纳兰文博回道:“他攻击你的套路我都看到了,一开始上下左右五拳宛如花瓣,是佯攻,最后眼前一掌犹如花蕊,才是最直接,最致命的,就是大内高手也很难躲过这一掌。这路拳我曾听师傅讲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拳种,应该是梅花拳,仅仅在江浙一带流行。”纳兰文博讲到这里,困惑的目光停在赫佳蓝樱脸上,问道:“我一直在纳闷,他最后一掌明明可以伤到你,为何只将你推下城墙?”

赫佳蓝樱沉思道:“我也想不明白,他不是宫内派来的杀手,又会是什么人?”

纳兰文博想了想回道:“别管他客从何来,眼下扇子丢了。——回客栈,收拾行李,马上赶往开封!再晚李家人怕要遭到毒手!”

赫佳蓝樱却笑道:“不怕,他们解不开上面的诗画。”

纳兰文博道:“就算诗画中藏着只有你们两人暗知的秘密,若李家挂起祖先的招牌行医,树大招风,找到他们并非太难。”

赫佳蓝樱听过这话忙回道:“若如此,就快些动身吧。”

随既两人消失在夜幕中。

文晓南的故事讲完,李明唐也重新回到现实,盯着她问道:“幺妹,黑衣人定是你太姥爷了?”

文晓南兴奋地回道:“不错,黑衣人就是太姥爷。你大概不知,太姥爷袭击贺兰使的一招叫梅花拳,还是梅家祖传的看家绝技呢。”

李明唐笑道:“想来幺妹也是武林高手喽?”

文晓南不好意思回道:“太姥爷去世早,连外婆也没得到他的真传。”

李明唐赞道:“你太姥爷了不得,穿房越脊从一等侍卫和宫女眼皮下面盗得折扇,功夫堪比大闹东京的那个锦毛鼠白玉堂。”

文晓南撇撇嘴回道:“师兄,别将话讲得这么难听哟,什么盗取?明明是智取嘛。再说了,锦毛鼠算得什么?连侠客也算不上的义士罢了。太姥爷什么人?——推翻封建皇帝统治的革命党啊,他们有一比吗?”

听着文晓南较真的口气,李明唐忍不住笑道:“好,好,幺妹讲得有道理。”

两人正讲着话,林子间忽地窜出四五个青年,留着怪异的长发,穿着花里胡梢的体恤,李明唐心中一紧,不由地暗暗叫苦。那帮小混混见到漂亮的文晓南眼睛立马放出绿光,成扇形向他们围拢过来。李明唐将文晓南护在身后,鼓足勇气喊道;“我警告你们,不要胡来啊!”

李明唐苍白无力的警告如何阻得他们的贪婪和色胆,话音未落尖硬的水果刀已顶在他胸前,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威胁道:“闭嘴!再叫老子一刀捅死你!”

借着星光李明唐看到对方因激动而变形的脸,虽年轻却不再幼稚,充满了邪恶与丑陋,李明唐晓得撞上了地煞星,便极力保持住镇静,扬起手中的公文包回道:“如果是男子汉,不要欺负一个姑娘。想要钱,我这里人民币、手机,银行卡全归你们了。”

旁边一个低矮瓷实的青年听了这话,转到李明唐对面,一把夺过公文包,打量李明唐片刻,冷笑道:“这时候出来闲逛,想来也不是一对好鸟。哥们今日既要你的财,还要借你的小蜜玩玩。”

旁边那些混混听了,一齐发出刺耳的淫笑,纷纷嚷道:“大哥,还与这家伙啰嗦啥?弟兄们都等不及了。”

李明唐练过几天太极拳,也知是花拳秀腿,没经过一次实战。这时也顾不了许多,左手出其不意抓住对方胳膊,右掌一个“手挥琵琶”招式击向对方的前胸。这一掌下去,虽然也触到对方,毕竟没有练过基本功,力度显然不够,对方仗着年轻,身子趔趄几下竟又站稳了,嘴里骂道:“奶奶的,你敢打老子。”接着便冲过来与李明唐撕打起来,旁边一个留着长发的瘦青年跑过来,连拳带脚一齐上,两人顷刻便将李明唐击倒在地。李明唐捂住肚子抱着头蜷曲在地上,大声喊道:“幺妹快跑!”

文晓南没有落荒而逃,趁机从背包里抽出一把短刀,但已没了退路,另外三个歹徒呈三角形将她围住。文晓南举着短刀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镇静地警告道:“你们若再逼,我就自杀,你们就是杀人犯,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这几个家伙看来是惯犯,文晓南以死相挟丝毫震摄不住他们,另外两个见李明唐已无还手之力,也一同围了上来。文晓南面对五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并不慌乱,将刀锋横在颈上,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几个歹徒愣征了一会儿,仍不肯放弃到手的美色,矮胖的男青年胳膊一挥命道:“上!”

这时候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冲到最前的长发青年应声倒地,就见他大腿上扎入一截拇指粗、一尺多长的树枝,抱着腿痛苦地躺在地上。另外几人一时愣在那里,紧接着又一人惨叫着扑倒在地,腿部同样插着一截树枝。剩下的三人大惊失色,紧紧靠在一起,恐惧地面对充满杀机的密林,矮胖的男子手握水果刀在空中舞动着,色厉内荏喊道:“狗娘养的,有种的你出来,藏在暗处算不得好汉!”

幽深的林子一片寂静,隐隐能听到远处卡车驶过的响声,另外两人回过头,胆战心惊道:“大哥,撤吧?”

被称做大哥的胖子瞥一眼两个鬼哭狼嚎的同伙,低声回道:“再等等,那小子不是警察,警察不会用这玩意儿。”一边说着,又对着黑森森的林子喊道:“有种的别做缩头乌龟!站出来,我们明枪明刀干一场!”

隐匿在林子里的神秘人显然没有耐心与他玩下去,话音落地又一根树枝飞来,直接就扎进他的小腹。随着一声惨叫,这小子已跌倒在地,捂着肚子呼爹叫娘。另外两个小混混已顾不上他们的大哥,撒腿分两个方向飞奔而逃。李明唐已从地上爬起来,扫一眼归于沉寂的林子,摸摸索索找到自己的公文包,又战战兢兢来到倒地的小头目身边,见一截更粗的树枝深深刺入小腹,伤者双手捂着腹部痛苦地求道:“大哥,救救我。……”

李明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文晓南过来催促道:“呆子,你等警察来找麻烦啊?别管他了,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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