鹄兮和亦儿从来没见过洛晏荻这么正色过,正经得让他们感觉不自在。
“来匪中几人有些面熟,听到他们叫‘门主’,我才隐约想到,说话的那个好像是秦楼月手下的‘四外使’之一。”轻涯思索了一下,“慢着,难道说为首的四人就是‘四外使’?”
“‘四外使’同时出动?”洛晏荻将信将疑,“素闻秦楼月与门下‘四外使’不和,这样看来更有可能不知会门主而擅自行动。”
“那秦楼月的确不知情?”皓树问道,不知怎么,他就是很难接受。上次别庄一事他还可以期待着解释,这次似乎已经不需要解释了。
“即使有分歧,‘四外使’也不至于会因为私怨而绕开门主擅自弄起是非吧。再怎么说,秦楼月也是掌权的一门之主。”轻涯试图说服自己。
说到掌权,轻涯和晏荻同时想到了那个深含形迹的黑衣人。从秦楼月对其、对‘四外使’若明若暗的维护上看,他们有一个感觉,北剑门并不单纯。
为什么不作任何辩解就逃走?皓树跌坐在一块石座上,“所以我讨厌这个人!”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晏荻问轻涯。
“放不放他们走,不是我决定的。”
“我放他们走了。”绛色襦裙,银罗肩帔,从迷步林走出的是穆沧,这是轻涯步在谷外的最后一招。
“娘……”
“师父……”
秋乔和应水颜知其适才和秦楼月一众交过手,急忙迎上去。
“秦楼月一言不发,无心恋战,我就放他们走了。”穆沧早年身在江湖,如何不知这门派间、主从间的微妙关系。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秋乔和皓树都难以接受。
鹄兮和伏若亦更是茫然,认定的朋友转眼间变成了敌人。究竟是不是秦楼月布的局现下还无法断定,但是,但是自己的两个师哥,平日里如此熟悉的两个师哥,一前一后、一里一外、一明一暗,又何尝不是在布局?平日岛上嬉笑玩耍的师哥们在处理纷争中是那么的难以接近。
秦楼月用不可捉摸的眼神看了身后“四外使”和门众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前赶。
我,无话可说。
这次,和他们的羁绊应该断得彻底了罢。
山色如蛾,花光似颊,温风如酒,波纹若绫。
幽谷安静了很多。那些谷童们都很疑惑“月哥哥”去了哪里,见师父和姐姐们都不作声,也就没闹腾。
穆沧心思缜密,昨晚和秦楼月交手时,发现他的剑路有些眼熟。她虽习武,但算不上高手,一时也想不起来。
昨晚的袭匪偷入了落丹阁和本草堂,盗走了很多草药、丹丸和药材,房内被翻箱倒柜,七零八落,整理起来要花上一段时日。令穆沧和应水颜非常不安的是,他们竟然冲破了暗区的禁制,盗走了本草堂暗区的些许稀世药材和毒物,幻经馆暗区的一些涉及禁术的绝本医籍古册,落丹阁暗区的一些以禁术炼制的成品和未成品。由于谷中人也不太翻看,所以究竟被盗走了什么书,盗走了多少丹药,一时难以统计。
较小的谷童在整理各房的籍册和药材,稍长的少女们为了补齐本草堂缺失的药草,纷纷入“极生林”采药。
秋乔瞧着皓树无精打采的样子,硬是拉了他一起去。
锦泉花屿,石壁流淙,鱼跃鸢飞。
极生林遍地藤蔓,满目罗葛,汲取天地精华,蕴极寒与极热之地于一林,沿十步而土壤阴阳不一,循百步而四季气候各异,令人恍恍乎如入奇境。多变的土壤和气候条件使极生林适合千万种草药生长,药性各异,或温或烈,或清或毒,还有无数种尚未研得的植株。对于以医为道的西幽谷来说,是个极妙的天然药库。
秋乔对照着药单上的名称在沟边的草丛中寻找着什么。三四步开外的皓树东看看西瞧瞧,心里直叫苦,提了提肩上两条粗麻绳,身后……蓖麻子、牵牛子、苍耳子、皂荚子、白果、土荆棘之类几十种药材已是沉甸甸一药筐了。
“紫花地丁草……”秋乔弄开一些杂草,献出一些似柳而微细的草药,旁边是些凋败的紫花,“嗯,在这儿。”边念叨边使劲才了七、八把,起身很顺手地扔进皓树身后的药筐里。
皓树看见紫花地丁草已经是秋乔手中药单的最后一种了,不禁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早上到现在三四个时辰了,累死我了,就那几个野果怎么吃得饱!走走,快点回去!”
秋乔瞪了他一眼,眉色一动,拿出了另一张纸,“急什么,我这儿还有一张!”边说边扬了扬一张写着近十种药材的药单。
皓树差点喊娘,“就我们两个已经采了三十几种了,今天进林采药的姐姐妹妹们少说也有二十来个,五六百味药吃都撑啦!”一副小孩子的脾气。
“这张不是药单,是个方子。上面的药材有些平时用不到,只是客人要求了,就来采了。娘不放心交给其他人,颜姐事情多,只能我来采。”秋乔不理会他的牢骚。
“谁那么麻烦!不会自己上药店抓啊!”皓树哪里明白这些药材的珍贵之处。别处即便有,也不如西幽谷的好,此外剂量配比是大有讲究的。
秋乔破天荒地没有骂他啰嗦,“嗯,是有点麻烦。对方每年这个时候都来要求这副药,而且一定要新磨研新配的。谁叫人家是什么理天流流主,我们也不好怠慢。”
“天放?”皓树有点吃惊,这个人他认识,风雅悠闲,看着很舒服。他有病吗,要这药干什么,皓树这么想着,也不说什么,跟着秋乔转进林中的另一角极寒之地。
“啊……”皓树应声倒地,一条土褐色小蛇一闪而过,躲得无影无踪。
秋乔忙跑过来,“啊呀!我们刚忘了在脚上和裤摆上涂点雄黄,这带多蛇。”俏丽的峨嵋皱了皱,“希望不是毒蛇才好。”说这,拉起他的裤管,将刚才所采的紫花地丁草挤出点汁水涂抹在伤口周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条干净的绷布扎在蛇啮小血口上方,手势温柔,一边察看他的伤口。
皓树看着她清秀的脸庞,额上和两颊都沾上了尘土,一脸认真地处理伤口。这种伤,要是平时,他早就哭爹喊娘要死要活了,今天却格外安分,替她轻轻拭去了尘泥,从怀里摸出玉笛,自顾自地吹了起来。
曲折婉转,振林入心。
“你真的这么介意吗?”包扎完伤口,秋乔索性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把散落在地上的草药一一拾进药筐。
笛声嘎然而止。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皓树帮着捡药。
“在我印象中,你一直不怎么喜欢秦楼月,可是这种感觉又怪怪的。”秋乔转而看着皓树,“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三年多前,我在白州莫名其妙地遇上一伙劫匪说用我要挟我爹,我很害怕。后来有一个人救了我,把我扔上一匹马,连夜奔回了城。我一直不知道是谁,直到那届武林大会的时候,又一次见到他。因为我从没见过第二个人佩通体莹白的剑。”
“没想到再次见到救命恩人,没想到人家年纪轻轻就是一门之主,没想到那个人成了当届的玉主。”秋乔边数着手指边说道:“这样说的话,你应该感激他才是啊?怎么老是闹别扭?”
皓树顿时来气,“哼!你不知道姓秦的多傲慢!本少爷念他有救命之恩,特地跑过去谢他,他居然无视我,冷冷地甩我一句‘路过,顺手’!”
“哈哈,还真像他说的话。”秋乔笑道:“不过,这总比那些追着你算恩情帐的人好多了吧!他救你只是为了救你。”
“你没看到他当时的神情,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救我好像是救了一条狗一样!”皓树越想越气,大会上看他这么厉害还有点崇拜的呢。
“当他的别庄中有人袭击亦儿的时候,我很吃惊;昨天晚上那些人指着秦楼月的时候,我难以相信,就算他自己拿出药瓶,我还是不敢相信看到的。还有,还有他从头到尾也没承认过啊?”皓树的眉头顽固地皱着。
“他也没有否认过。”秋乔正色道。她觉得皓树想相信秦楼月,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去相信,只是一味地说服自己秦楼月没有出卖他们。
听得皓树叫“亦儿”叫得这么顺口,秋乔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小小的不舒服。
“所以说,我讨厌这个人!”皓树嘟囔着嘴说道。
令皓树挂心的是,那晚他感觉救他之人气息不定,似是负伤在身,但秦楼月绝口不提。只是这次颜姐提起,他才重新想起。
“好了好了,今天你弄成这样也采不了药了,回去吧!”说着,秋乔拉起了皓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