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帝延康十五年正月,是个特别寒冷的冬季。金陵城中肃杀萧索,只有一堆堆沿街乞讨的叫花子特别惹眼。这些人操着北边的方言,一家家、一窝窝在城墙根搭起了破土窑、茅草棚,一个个蓬头垢面、饥寒交迫,又一些还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腰间勒根草绳,端着破碗向过往的人们讨饭。眼见得甚是可怜。
大婶,积德行善,赏一口剩饭吃吧。俺是从直隶逃难来的,上有老,下有小,可怜可怜吧!”
“阿弥陀佛,大冬天的,逃荒逃了这么远!”鲁冰心穿着雉羽毛大氅,捧着手炉,携着身着大红猩猩毡、身量渐长的红袖,不住口叹息。
自紫宸帝颁布国殇诏书,已然过了三年。
这三年间,大太太一方面忌惮徐白徐玉,唯恐徐茗入宫前生出事端;一方面寒症发得频繁,自身难保,只好将谋害鲁冰心的计划推迟。
鲁冰心正好趁此机会,与徐白、徐玉互为依托,在府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与大太太相抗衡。
今日鲁冰心想吃城东老方家铺子的鸭血粉丝,红袖要打发人去买,鲁冰心嫌凉了再热过走了味道。拉着红袖共乘一顶小轿、轻车简从去城东打牙祭,没承想一出门就遇到一伙子十几个灾民。
鲁冰心掏出荷包来一一施舍。红袖凑在耳边说:“娘亲,这大冬天的,舍了银子他们还要自己买东西吃去,金陵城又人生地不熟的,咱们不是去吃鸭血粉丝汤吗?叫上这些灾民一起去吧!”
鲁冰心性子本就任侠义气,立刻连声称好。
老方家铺子坐落在城东敕造永宁寺后头。当街三间门面,摆了十来张八仙桌,只有两三张坐着客人,显得冷清萧条。
鲁冰心和红袖领着一群叫花子甫一踏入店门,掌柜看看这通身气度打扮,不敢得罪,但委实纳闷:“贵客,您这是来吃饭还是?”
鲁冰心趋步走向一张桌子边的火盆,烘烘手:“来了你家铺子当然吃饭,我们都在这里吃。银子尽数给你,敞开了管够,好酒好肉只管上来!”说毕招呼灾民们团团坐下,围着炉子烤火。
红袖笑着提醒一句:“别忘了每人来一窝鸭血粉丝汤暖暖身子,尤其是这位太太,得要一锅才够!”
“你这促狭鬼,取笑起娘亲来了,为娘的见识过了,好叫玉儿也提防着点。”鲁冰心作势捏了捏红袖的脸颊。
提到徐玉,红袖立即红了脸,搓着衣襟一言不发。
少时酒菜上来了,大伙儿热热闹闹吃起来。
一位蓬头垢面的瘦弱老者一面喝汤一面说:“太太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可是管的了老汉这一顿管不了下一顿哦,饶是这样,老汉也谢过了。”
鲁冰心听得心里不忍:“老人家这么大年纪,怎的要大冷天出来逃难啊?”
一位衣衫褴褛的青年接口道:“太太您是天子脚下的贵人,哪里知道外面的事?皇帝要为已故太后修陵寝,从直隶到山东、河南,拉了几十万的壮丁,今年又逢旱灾,不逃难怎么办?等死啊?”
“是啊,我儿子就被拉了壮丁,一封书信也没有,不知道是死是活!”老大娘不住抹着眼泪。
红袖听得心生郁闷,义愤填膺:“这天子不为老百姓着想,算得什么天子!”
“小姑娘,这话可讲不得啊。如今天下各处都是神掣军的眼线,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那位青年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鲁冰心也暗暗拉一拉红袖,示意她噤声。红袖闭口不说话,犹自气愤愤的。
老者一仰脖干了一碗高粱酒,看着红袖说:“这位小姐有血气,对我老汉的脾气。老汉敬您一杯,先干为敬了。”
红袖义不容辞地举杯喝下,鲁冰心阻拦不及。
众人本来见红袖花容月貌、出尘脱俗,衣着鲜明考究。未免自惭形秽,心生敬畏。此时见她如此豪爽不拘小节,都生出亲近喜爱之意。
如此推杯换盏下来,红袖已然酩酊大醉了。
鲁冰心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辞别众人,扶着红袖上轿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