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茗的私逃在府邸内并未引起预料中灾难性的后果。鲁冰心几乎在一夜之间替换掉徐府所有的婢仆,只留下自己和徐玉贴身的几个。大太太与景德大娘、红线一干人等已然处于形式上的软禁,除了一日三餐与外界隔绝了联系。
大太太感到大厦将倾的威胁,一股蠢蠢欲动的不安气流在徐府蛰伏涌动着。
但现在,大太太已经没有任何恐惧了。徐茗的私逃带走了她全部的希望,也将她这一生可能绽放的华彩悉数葬送了。现在,她只是每日行尸走肉一般安分地呆在院子里,任由景德大娘絮絮叨叨在她面前分析最好、最坏的可能,丝毫不想去考虑。她知道,不管怎么考虑,那沉重、致命的一击已然不远了。
赴京任职监察御史的徐白甫一归来,便给沉寂已久的徐家带来了久违的热闹荣耀。鲁冰心俨然一家主母的风范,指挥婢仆,将府邸内外收拾的焕然一新。张灯结彩的门楼,一入夜就流光溢彩、锦绣辉煌。
徐白连日应酬朝中亲贵;又宴请族中长辈、平辈;再与晚辈重续子侄之礼,被宴请了好些时日。等到闲下来,终于可以享受一次共叙天伦的家宴了。
徐府的正厅里铺着厚厚的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一人多高的烛台上燃烧着灌注白磷手臂粗的蜡烛,不时有小丫头剔着灯花。
菜式都是些金陵城中最富盛名的:桂花咸水鸭、锦绣卤水拼、咸香黄金蟹、龙井肥江团、莼菜鳕鱼羹、荷香醉鸡…并水晶饼、芋艿卷、冬瓜蜜等一应俱全.
连日托病不出的大太太端坐在家长的席位上,但是再浓的脂粉也掩饰不住她苍白的神色。今天她格外盛装打扮过,梳着突兀的凌云髻,戴翟凤衔翠紫金攒珠步摇,中间簪一朵重瓣魏紫牡丹花,六对金笄插拢在脑后,彰显着正一品侯爵夫人的尊贵身份。额头正中垂下嵌珠攒丝鎏金的华胜熠熠生辉。身着五层绛红色云锦礼服,在烛火下流转生辉。
这是红袖第一次见到徐白:这位继承了徐侍郎一等侯爵爵位,进京升任监察御史,前程无量的儒雅青年;这位和鲁冰心、徐玉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红袖也对他油然而生亲近友爱之意。
徐白不折不扣担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美誉。他的脸上一派平和清淡,对四周人等的恭维奉承仅仅维持着疏离自持的笑容和表面的寒暄。只是当眼光与红袖对接时,徐白明显愣怔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里搜寻着什么。随即亲切地向红袖微微颔首,态度亲近、郑重之意与旁人殊异。红袖脸上微微一红,显然徐白已经从娘亲和弟弟口中听过红袖这个名字。赶忙向徐白福了一福:“请大公子安。”徐白清朗的笑容与徐玉很是相像,一语双关道:“不必拘礼了,劳红袖姑娘费心。”亲自伸手扶起了红袖,一股暖流从红袖的臂弯传过来,红袖心下安慰:徐白确实是一位可以仰赖的大哥!
鲁冰心与徐白、徐玉母子三人相谈甚欢,徐白对鲁冰心执子侄礼,并不避忌大太太。红袖斟茶倒水,亲自侍奉,不时与徐玉眼神相接,脸上俱是欢喜。
鲁冰心斟满一杯酒,盈盈趋步至大太太身侧道:“大姐连日辛苦,今天身上可好些了?愿大姐福寿康宁,请满饮此杯。”说罢,似不经意间轻轻将那件修补好了的蜜蜡平安符扇坠掷于大太太眼前。
“大姐,可认得这是何物?”
“我不认得!”大太太强作镇定。
“这是和三小姐生父有关的物事,大太太怎的会不知道?”鲁冰心凌厉的眼神逼视着大太太。
“大姐最熟悉不过的回春堂,还用妹妹往下说吗?”鲁冰心步步紧逼。
大太太脸色蓦然灰败,惊诧之后又恢复绝望的平静,唇边牵扯出一抹苦笑:“是了,这是老爷的旧物。恭喜妹妹得偿所愿!”说罢拂袖离席。
鲁冰心面色如常,向众人微笑致歉:“大太太身体不适,且去歇息了,大家继续尽兴!”
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徐府的正厅灯火通明、彻夜不歇。
翌日清晨,鲁冰心站在大太太的雕花嵌玉拔步床前。看着吞金而死的大太太,心里竟然没有一丝轻松,反而是难以言说的沉重苍凉。
鲁冰心缓缓地开了口:“大太太昨夜得了急症不治身亡,是以一大早请了沈大夫来。当着官衙仵作的面,沈大夫看看,是这样吗?”
沈乾弁瑟瑟发抖,手中粘腻的汗水浸透了那只蜜蜡扇坠子。“姨奶奶说的不错,大太太确实得了急症,心绞致死。”
“你们可都听清楚了?”鲁冰心厉声喝问跪在地上大太太的近侍:“大太太连日身上不好,为何不看紧一点?都拿下问你们渎职之过!”
景德大娘、红线一干人叩头求饶不已,鲁冰心作势拿乔,一一给了遣散费用发落了去不提。
徐府为大太太放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焰口,请了栖霞寺的高僧为大太太念经超度。达官显贵、通家世交往来吊唁不绝。人人都赞徐白、徐玉处变不惊、老练得体;鲁冰心姐妹情深、周到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