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在迷迷糊糊中闻到一阵久违的香气,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惺忪睡眼中扑面一张大脸,正要喊叫,定了定神认出来是李婆子“姑娘还睡着呐?快醒醒吃完好赶路啦!”红袖不理睬她,用袖口抹了抹鼻涕,手脚并用下了床。
娘正围着灶台忙活呢,红袖赶忙去抱柴禾,锅里炖了只母鸡,黄喷喷冒着香气,汤里汪着一层油,红袖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孩子,由得你吃,别忙。”娘擦了擦眼睛。红袖知道吃完这一顿,就见不着爹娘了。离开爹娘还是舍不得,但转念想想李婆子昨晚上的话,是去东家做小姐呢,吃得好穿的好,肯定还能省着回来给爹娘吃穿,心下又有几分欢喜。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小小的心里翻腾。拽住李婆子的衣襟问道“婆婆,我去了多早晚能回家?能见爹爹妈妈吗?”“哎哟,我的姑娘,能能能,去到的就是你的家,还说什么回家的话呀。你爹妈嘛,等你出息了,你爹妈还要沾你的光呢,逢年过节就能回来,还能拿好东西孝敬他们呢!”
红袖默默不语,光景不好,爹爹昨儿说了交不上租子了。眼下去了说不准还是一条活路,既是爹娘定的,也不便多问。爹娘也是闷声吃饭没半句话,只把好吃的不住往红袖碗里堆,红袖撑不住要哭,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粗陶碗里,赶忙用袖口擦过了。
“到哪儿都不能丢人,偷吃爬拿的事情咱不能干,要行的正立的端,记下啦?”爹爹握住水烟袋的手在颤抖,娘抚着刚给她梳好的双鬟只是流泪。红袖站在村口的槐树底下拼命点头“爹、娘,你们回吧,放心吧,我过中秋节就回来看你们。”谁知道此去经年……
李婆子离了村头,脸上的笑意渐渐肃杀了起来,对红袖老实粗声大气不客气起来,红袖心里暗暗叫苦,少不得低眉顺眼挨过此节再说。
同车的几个孩子初初见到红袖,怯怯地不敢言语,过了半日渐渐熟稔起来。有个穿紫底白花对襟衫子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对她尤其亲近,偎过来,把着红袖的右手左看右看。
红袖忍不住问她“你在看什么呢?”小姑娘只笑着,露出浅浅两个梨涡,对红袖说:“我在看你的命啊。”红袖不信,她哪里就有这样的本事。村里的阴阳先生赵大瘤子,说是能上通天文下晓地理,阴阳五行八卦无所不知,能断人间祸福。就喜欢把着人家手看命。赵大瘤子都已经有两个孙子啦,还和红袖一般大,他们家吃的都是白面馍馍,听说都是他俩爷爷挣下的。
能挣下白面馍馍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有的。这个小姑娘才多大呀!脸上就露出不屑的神气来了,只留个心眼不说破,娘常说,肚子里要留着三分话呢。
小姑娘看出来她不信,笑眯眯地说“你不信我没关系,记住我的话:“侯门一入深似海,一朝鸾凤栖梧桐。流水落花随风去,且留此身共从容。”红袖心里一紧,一种幽微的凉意袭来,心底似有一声叹息徘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这大暑天气,倒也奇怪。
小姑娘又说“善护口业,不讥他过;善护身业,不失律仪。如若有人以口业、身业与你相争,必要自己折损的,你不必过于挂怀!”
说话间到了扬州地界,要改走水路去金陵,那紫衣姑娘与李婆子辞行,红袖这时才知道她只是个搭车的,并不与他们一路,仔细回味小姑娘刚才的话,似懂非懂,只一遍遍咀嚼在心,暗暗记下了。
金陵城不愧为京畿首府,风物俨然,参差十万人家。鳞次栉比的屋宇,雕梁画栋、美轮美奂;阡陌纵横的街巷,连绵不断;间或商贩高声叫卖,行人迤逦而行,接踵摩肩,真个热闹非凡。红袖左顾右盼,前所未见的繁华景象将她小小的心灵震慑了,未来是一派祥和美景还是等待吞噬她的巨口?此时的她,几乎没空去理会未知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