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凤驾离开洛阳城迤逦向南而行。素馨在车中挑开绣帘向外望去,只见烟尘滚滚,遮天蔽日。连明黄色的华盖并雉羽宫扇都失去了光彩。
素馨转头见皇后拈着腰间的月白色玲珑八段锦香囊把玩,嘴角若有若无浮现出一丝笑意。终于不甘心地问:“皇后娘娘,咱们就这么走了?”
原来,紫宸帝到得洛阳行宫之后,不改风流帝王的本色。微服出巡,流连秦楼楚馆之中,随即迷上了一个名唤窈娘色艺双绝的青楼女子。三个月来竟然眠花宿柳,宠幸不衰。惹得一干随行的妃嫔无不咬牙切齿,深以与此等下贱女子并列为辱。皇后并贵妃、贤妃屡次劝谏均是无果而终。就连路采薇、红袖等人从宫中带来关于皇嗣的消息,几次请銮驾回宫也因紫宸帝舍不下窈娘无功而返。
皇后见紫宸帝油盐不进,也是无可奈何。不若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请旨先行回宫看顾皇嗣。顺便也将洛阳的烫手皮球推给了贵妃、贤妃等人。
“不走又能怎么样,眼下皇上是听不进劝的。”皇后眉头微蹙,冷笑一声:“横竖有贵妃和贤妃她们为本宫分着忧呢。”
素馨咬着嘴唇,略一思忖,即刻明白过来了:“也是,不要为了那等下贱女子坏了皇上皇后的伉俪之情。由得淳于贵妃和贤妃她们去折腾吧!”吩咐车外传了一盏冰糖燕窝来,用金勺子拨了拨,递给皇后:“六月里的天气,最是燥热难安,娘娘进一碗燕窝吧。也不知道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巴巴的叫人来催了几次。这徐昭仪平素看着也并不像个没主意的,何以这般怕事?”
皇后一脸的了然:“她可不是怕事,皇嗣一事关系重大,八成和本宫一样想着躲是非罢了。”
红袖掰着指头算来,路采薇的身孕已经六个月了,洛阳却还没有传来銮驾回宫的消息。私底下叫穆辉派人打听,却是紫宸帝的那一摊子风流情债牵绊了。心下不由得又急又怒,急的是担心路采薇身孕有恙,不仅自己难辞其咎还白白连累了纯如;怒的是明明坐实了叶翩翩谋害皇嗣的罪名,却关山迢递、奈何不了她分毫。只得每日间亲自驻在景阳宫中,照应路采薇一应的饮食起居。更是吩咐着郑璜处处留心,不要露出破绽马脚,更不能让奸人有暗算皇嗣的可乘之机。
皇后的鸾驾落在坤宁宫前,宫女内侍们还未来得及洞开庭院、洒扫除尘。内监就传话道:“启禀皇后娘娘,徐昭仪、林修仪、路才人求见。”
皇后舟车劳顿、身上倦乏,又不得不说:“请她们进来吧。”
素馨嘀咕道:“真是不懂事,娘娘才刚回来。”
“去沏一壶上好的香片并迷迭香来,徐昭仪平素并不这样的。许是真的有大事临头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红袖等已经将贤妃谋害路才人腹中皇嗣的前因后果剖白得一清二楚。只是略去了郑璜下药又解毒的关节,只说是院正郑璜发觉了药物不对,才向徐昭仪禀报的。算是履行了承诺,还为郑璜邀了一功。
皇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不可遏:“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指着浑身筛糠一般发抖的小安子:“你主子做下的好事,为何不早早禀报?还敢为虎作伥!本宫看你是活的腻味了吧?”
小安子因着赌钱欠了小路子一屁股债,叫红袖拿住了把柄,又许了他只要说了实话就可以扳倒贤妃、保住性命。遂把心一横,将贤妃吩咐他如何下毒之事和盘托出。连血莲教一事也没有半点隐藏,只是他知道的甚少,红袖和纯如也一一补充了。只略去袁鼎萧一节不吐。
小安子涕泗横流,抖着声音向皇后求情:“娘娘饶命,奴才是被逼无奈呀。即使郑大人没发现,奴才也是预备着要向昭仪娘娘首告的!”又转向红袖:“昭仪娘娘,您帮小的说句话呀!”
红袖置若罔闻:“全赖皇后娘娘主持,如贤妃此等祸害不除,六宫难安、天下难靖。请娘娘肃清流毒,还路才人一个公道!小安子这类卑鄙下作的奴才一个也不能留!”小安子闻言,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皇后怒容满面,似有雷霆之势:“将这小安子拖去慎刑司,乱棍打死!凡是有牵连的,一个都不放过!”又向素馨道:“传本宫的懿旨,立即将证供画押送交洛阳行宫请皇上过目。押解叶翩翩回来审问!”
红袖心中激动:终于为爹娘报得大仇了,正要叩谢皇后。忽见皇后面色阴晴不定,似有万千新潮涌动,玉手一挥:“慢着。”
正要上前拖小安子的金吾军侍卫并拾级而下的素馨均是停住了脚步。皇后沉声说:“将小安子推进太液池溺死就托辞失足误落水吧。贤妃面前谁走漏半点风声,本宫决不轻饶。”
红袖与林纯如面面相觑,皇后的态度何以天翻地覆的变化?路采薇早已忍耐不住:“皇后娘娘,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难不成连您也怕了那狐媚子不成?”
“大胆!不要以为你身怀皇嗣就可以出言不逊,对本宫不敬。罚你去扬州行馆闭门思过,直到皇嗣降生。期间继续由郑璜照顾一应汤药,本宫亲自派人负责你的饮食起居!”皇后的声音冰寒,没有一丝温度:“你可听懂了?”
红袖这时方才猜透几分皇后的意图,与林纯如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路采薇初时十分不忿,欲待吵嚷,看见红袖连连朝她使眼色。转念一想,懵懵懂懂觉得皇后隐隐约约似乎有维护之意。迷迷糊糊谢恩告退了。
皇后望着匍匐在地的红袖并林纯如,幽幽叹了一口气:“赐座吧,可怜见儿的。徐昭仪你失之急切啦!”早有侍候在侧的素馨搬来了两张描金雕花圆凳,扶着红袖坐下。
皇后指着案几上的佛手:“这还是三月前本宫临去洛阳时候摘的,这起子奴才懒怠。徐昭仪看起来如何?”
红袖细细一端详:“金黄灿烂,新鲜肥嫩,正是当时呢。”
皇后笑而不语,拿起一个佛手掰开,里面已然烂如棉絮。素馨连忙跪下请罪:“娘娘恕罪,都是奴婢没有管束好宫人。”
皇后摆摆手叫她起来,却向红袖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今日本宫处置了贤妃,只要宁国公的势力一日不倒,雪莲教一日不绝。就好比这佛手一样,即便坏得肠穿肚烂了,本宫和皇上也不得不留。你可明白?”
红袖凝重地点点头:“难道就这样任由烂下去?”
“里子都烂了,还能好得了几时?”皇后不以为意,似乎胸有成竹:“你的兄长还是监察御史吧?本宫向皇上进言,将他升任六府巡按。专司宁国公赈灾亏空一案。”
红袖闻言大喜,明白报仇有望了,深深拜倒:“皇后娘娘英明睿智,嫔妾心悦臣服。”
皇后含着一缕微笑:“听说,你最近与淳于贵妃走得很近。谁才是**之主,你可要心中有数,好自为之啊。”
红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平素看着温和木讷的皇后,却原来犀利敏锐至此,且无事不知。
皇后打开梳妆台上的一只锦盒,拿出一支钗子:“你可认得此钗?”
红袖抬眼望去,正是当日徐茗私奔时所赠的翠翘金雀钗,还是鲁冰心带着她们在碎玉轩亲自挑选的呢。不过赈灾之日,她已然捐出去了。“此物是嫔妾赈灾大会那日捐出去的,何以在皇后娘娘手中?”
“此物还是由徐昭仪亲自保管比较得宜。你若是想清楚了本宫刚才说的话,明日就戴着此钗来坤宁宫请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