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着说着就拢了山二哥的家。山二哥要进屋了,回头见徐老鬼没有离开,还站在门口对他笑。山二哥问:“进屋里来坐坐?”徐老鬼摇摇头,仍笑眯眯地望着他。山二哥说:“那么,下一次我请你喝酒!”徐老鬼仍站在门口,不像马上要走的样子。山二哥正有些不解,却见徐老鬼指一指门上的吞口儿,然后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山二哥猛想起老弯的交待,顿时醒悟过来,忙接口“好好好”,即将徐老鬼让进了屋。
山二哥重新把客人打量一遍,脸上显得非常激动。山二哥说:“噢,我一直在等你们,生怕错过了——却没想到是你哥子!”
徐老鬼笑了:“知道有个野码头,就该知道野码头有个山二哥;不认识山二哥,也该认识门上的吞口儿啊!”
山二哥也笑了,扑上去一把搂住徐老鬼,徐老鬼也抱住了山二哥,二人就像一对多年没有见面的弟兄,十分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兄弟,是老弯叫你来的吧?”
“嗯。”
“那,他们几时来呢?”
“大概,该到了吧。”
31.运筹
山二哥里面房间有一张条桌,秀秀提了茶水过来,见有生客,也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山二哥忙着为徐老鬼倒了杯茶。茶才刚喝上口,老弯就进了屋,随同进屋的还有那个送皮船长下河的眼镜。
老弯就互相介绍,大家彼此握握手。眼镜姓李,竟然是省万师的老师。老弯对山二哥说,还得请你动动步,你去把毛铁匠帮我请来,我喜欢这个人,豪爽,靠得住。山二哥问,还要不要请明生和王掌墨来呢?老弯说,不用了,我请毛铁匠来是有事呢。
不一会儿山二哥把毛铁匠带进了屋,老弯、眼镜和徐老鬼都迎上去跟毛铁匠握手。见人到齐了,老弯坐下来说:“行了,我们开个碰头会,首先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解放重庆的战斗就要在山城打响了!”
“好!太神速了!”众人一听都兴奋起来。徐老鬼问,“他们是从哪条路线杀过去的?”
老弯说:“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由湘入川,突破乌江、白马山防线直插重庆,直打得******匪众溃不成军。从表面上看,万县一直风平浪静,其实前几天我们还是挺紧张的——川鄂边区绥靖公署的孙震是个死硬分子,市民罢工罢市,他宣布对罢工罢市者处以死刑;他把木船全部集中到长江北岸,我们也怕他狗急跳墙放火烧船烧城;‘永安’、‘郝家’两条军舰在忠县宣布起义,他还开炮企图阻止他们通过万县。如今好了,看到解放军由宜昌、恩施分路挺进川东,他啥也顾不得了,只有带起残部渡渠河,向川西北方向逃跑了。”
毛铁匠说:“个龟儿子的,这个孙震平时比哪个都狠,如今解放军来了,也去逗逗硬哪!还没看到他打一仗,就翘起屁股跑了?”
山二哥说:“他再不跑,就该成为瓮中之鳖了!”
老弯还说:“这几天,解放巫山城的战斗打得很激烈。我们已得到可靠的情报,说胡宗南的一批残兵乘坐三条小火轮,不日要经过万县。他们准备抢劫银行,破坏港口,炸毁电厂,我们得组织船民、市民、码头工人,作好对付贼船的充分准备。”老弯进一步分析说,“不过,这三艘小火轮,不一定会在万县靠岸,一是他们已如丧家之犬,被解放军打得失魂落魄,现在只顾逃命了;二是我们已挖掉了他们潜伏下来的电台,他们得不到岸上的消息,经过这里就成了瞎子聋子;第三,也是他们最顾忌的一着,重庆城一旦被解放军拿下,他们从水上再也无路可逃,就只有缴械投降了。”
山二哥问:“那我们该做些什么事呢?”
老弯说:“目前万县几乎已是一座空城,我们也不准备在万县跟他们打仗。我们得学诸葛亮使个‘空城计’,放一炮送送这些瘟神。”然后老弯问毛铁匠,“兄弟,你会做炮吗?”
毛铁匠摸摸脑壳,犹犹豫豫地问:“是发射炮弹的那种炮吗?”
老弯笑一笑说:“不,只要是肯响的铁炮,就像不装弹丸的火铳……”
老弯一说毛铁匠就懂了,他说:“那还不容易么,打胜利炮那年我就做过的,轰隆一炮,地动山摇的。”
老弯说:“好,那我拜托你好好做一门铁炮,等敌船经过万县的时候,你且轰他几炮!”然后对山二哥和徐老鬼说,“你们也分头再做点文章,在船上岸上多插几面彩旗,插外国旗帜也可以,使敌船摸不清情况,不敢轻易靠岸惹事。”接着老弯还说,“我们只是不想由他们上岸,祸害万县城的百姓——其实,我们也还有其他的准备,如果万一遇到的是几个亡命徒,只要他们肯上岸,我们还是有办法收拾他们的。”
然后又听老弯介绍了万县码头的综合情况。山二哥这才搞清了洋船进水的秘密。为了靠泊野码头,徐老鬼他们打开海底阀门让船进了水,如果关了阀门,用水泵把水一抽,洋船就可以自由移动了。尤其是听老弯说,山二哥无意中在半边街发现的那眼地窖,竟是熊永松准备长期潜伏,用来收藏电台的窝子,结果像毒瘤一样被地下党及时切除了,山二哥跟毛铁匠听了,不觉又惊又喜。
老弯说:“现在的形势更加明朗了。地下党几乎可以半公开地在城里活动了,而反动派却开始转入地下,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变化。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疏忽大意。事实上他们在万县还留得有人,听说半边街的水井里,有人扔了死耗子,还写了一条恐吓老百姓的标语。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说明反动派即使要灭亡,他也是不会甘心的!”
山二哥说:“那两个厨师见到了熊永松的尸体,天一亮就爬起来跑了,听说现在他们是藏在何保长那儿的。”
老弯对山二哥说:“好,这几天我们且莫惊动他们,先看看他们会使些什么招吧。”最后,老弯又特别叮嘱说,野码头的轮船和木船要有照应,胡宗南的残兵从万县过路那天,我可能不再到半边街来了。如果敌船没有靠岸,这里就请山二哥指挥。如果有敌人上岸,你们手里没有武器,千万不要硬来,到时候请李老师负责跟大家联系……
这边,老弯领着山二哥他们在半边街运筹帷幄;而何熊何保长却在歪楼门大伤脑筋。本来他跟艾青山的过结还没有摆平,偏遇到两个“厨师”赖在他家里,还死缠住他不放——
何保长找个木匣子草草埋了熊运松,他担心的是这事儿还没有完。何熊自然知道熊运松(大名叫熊永松)和两位“厨师”皆非等闲之辈,虽然他不知道他们的头衔和身份,但至少知道他们都有“背景”,很可能都是军统方面的人物。所谓“成都来的厨师”无非是扯的幌子,“师傅”钱大,“徒弟”马二,用的也都是化名。但熊永松确实是何桔子的舅舅,也算是他的舅爷。眼见国民党的日子不多了,他本不想沾惹这位舅爷,即把他支得远远的。不料宝子吃鱼被卡,何桔子去把他臭骂一顿,还以为他一气之下,已经离开半边街了。哪晓得又钻出两个莫名其妙的“厨师”,来人指名要找熊永松,还说是熊永松约他们下来的。结果不仅说熊永松被杀了,还说有一部什么电台也丢了。他们不仅要何保长交出杀人的人,还要他交出什么电台,这不等于是在要他何熊的命么!
“你们去丰都看看,看他是不是把东西留在老家了,或者是转移到哪儿去了?他到万县来的时候,我们可真没看见他带什么电台呀。”何保长跟两位“厨师”办交涉。
“我告诉你,我们来这里,是准备开馆子做生意的。熊永松报告说他已在半边街隐居下来,我们才从重庆赶来的。我们来这里起码要住三年五年,你说,他人死了,东西咋也丢了呢?”钱大软中夹硬地跟何保长理论。
“那么,你们说,是谁杀了他,是谁劫走了他的电台呢?”何保长这才感觉到麻烦大了。
“这是什么话!你问我们?我们又问哪个?******,我们还要找你交出凶手交出电台呢!”那马二“砰”地一声砸了手里的茶碗,顿时犯起横来。
何熊不高兴了:“你这是干啥嘛!未必然,你们还怀疑是我谋财害命,把他的电台藏起来了?”
钱大伸手把“徒弟”一拦,对何保长说:“何熊,我实话告诉你。‘总站’在选派人手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熊永松年纪大,你是他的侄女婿,半边街又靠野码头,位置偏僻,熊永松的安全是不会有问题的。没想到你不仅没有保护他,反而支使你的老婆去骂他、赶他。后来发现了熊的尸体,你们连边儿都不拢,就把他晾在半边街示众。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你主使或参与了对他的谋杀,就凭这一点儿,我完全可以代表党国,一枪毙了你!”
何熊一听,顿时懵了:“天啦,这真叫我百口莫辩了!那,那,你们既然这样说,那就枪毙我好了!”
“吔,你还耍起无赖来了!”马二从腰间摸出手枪,“啪”地拍在桌子上,说,“个****的,你以为我们不敢处死你吗?”
何熊说:“那,那你们究竟叫我咋办嘛!”
“配合!你懂不懂,你要全力以赴地配合我们!”马二仍大声武气地说。
钱大又把马二拦住:“不过,我还在分析,熊永松这回出事,也可能是电台把他暴露了,半边街不安全,我们不能再待在那里了。”
何熊立即说:“既然这里不安全了,那好,我凑几个盘缠钱,你们快走吧。”
钱大说:“走?往哪里走?我告诉你,我们负有特殊使命。如今既然到了万县,你得保证我们的绝对安全。”
何熊何保长像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说:“我能保证你们的绝对安全么?这年头,我,我……”
马二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靠,说:“这年头,这年头怎么了?大家都在玩儿命呢!反正我们不在乎,你何保长还有老婆儿子一大家呢,还保不了我跟师傅这两条命?”
钱大则很有分量地对何保长说:“我跟马二,是在蒋委员长那里挂了号的。你得掂量掂量,眼睛睁起看清楚喽,我们绝不是伺候人的乡巴佬,也不是提烧火棍的厨子!”
何熊还想把他俩往外面推:“那,这几天你们去外面转转,看看哪里住着合适,或者让我给你们另找个更安全的住处?”
马二说:“不,我们就住在你这儿!这里有你为我们保驾呢!”
何熊很无奈地:“那,你们,你们说,我该做些什么呢?”
钱大说:“他说得对,半边街是去不得了,我们暂时就住在你这里,往后怎么办,等我跟上面联系好了再说。这几天你得多去外面走走,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来向我报告。”
“这……”何熊一听,头都大了。
钱大指点他说:“这什么这!熬过这一关你就是党国的功臣,这比什么投资都划算。但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当保长的,全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不过现在呢,我一点儿也不慌,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你在明处,我们的人是在暗处。我相信,你何保长是个聪明人,总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吧?”
何熊傻眼了,却拿起一点儿没有办法。他知道,一旦收留了这两个人,就等于留下两个祸害,等于在自己家里埋了两枚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