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你说这事真要追查,我是说还是不说呀?不说吧,有组织原则,说了吧,他的罪过可不轻呀,至少弄个破坏民兵建设罪,那得蹲大狱啊。”
一听事关金云鹤,海花“噌”地跃起,悄悄溜到了屋门跟上,将耳朵紧紧贴在了上面。
外边,小锤子又问道:“钱干事,这事你瞒能瞒下吗?谁让他金云鹤自作主张哪!”
“要瞒,也不是不行,最多犯个知情不报,但我这心里顾虑啊!”钱天宇的话语在酒精的浸泡下,特有味道……
俩人拉了半天,就各自走了。
夜空,凄凄切切的夜空,飘零着忽冷忽热的雨雪。海花披着那件深紫色的毛呢大衣,在院落里斜斜歪歪地转悠着,脚步极为沉重。到了下半夜,她终于踟蹰地停在了钱天宇的门前。奇怪的是,轻轻敲门,没人吱声,再一推,那门虚掩着,但海花一进去,虚掩的房门却“哐”地关死了。她就像一个误入狼窝的羊羔,被一双有力的手猛地抱了起来,但她没有呼喊……
听说海花要嫁给钱天宇,李素琴一个劲儿直摇头:“唉,好花啊,牛粪啊!”
新婚之夜,精明而又传统的钱天宇特意在床上铺了一条洁白的床单,海花问他这是干什么,他颤着舌尖儿说:“干什么?我要催放世界上最美的一朵鲜花。”
海花明白他的意思,底气不足地对他说:“那天晚上,你折腾我了。”
“瞎说!”钱天宇断然否定道。“那天晚上,我除了亲亲你、摸摸你,一点儿也没做出格的事。你是不是那个了?胆怯了?”
海花并没解释,只是像一具僵尸似地,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任凭钱天宇左右。
一阵本能的狂风暴雨之后,钱天宇急不可耐地拉开了电灯,他推了一把赤裸裸的海花,并没有发现他期盼的丰硕战果,他的心一下掉进了万丈冰窟。他一把抓住她坚挺的乳房,嘶声审问道:“红呢?你的红呢?”
他像一头被戏弄的雄狮,狂吼了半天,又晃着她的光滑的柔肩,喊道:“告诉我,是谁开了你,是谁!”
海花就像做错了什么事儿似地,披头散发,一声不吭。
钱天宇光着身子跳下炕来,紧紧攥着双拳,挥舞着呼道:“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金云鹤!金云鹤,我跟你没完!”
也就在海花出嫁的那天晚上,金云鹤又走进了雾蒙蒙的小树林,遥望着破落的教堂,倾听着低沉的钟声,金云鹤无言以语,叹息连连。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在为海花的命运叹息,还是在为远方的方兰担忧……
20、女八路的身手
钱天宇雪耻的机会终于来了。
随着“镇反”运动的深入,他当上了区“镇反”办的副主任,手中有了抓捕大权。上任第一天,他仔细看了一下重点对象排查名单,提笔加上了一个名字:金云鹤。随后,他让人找来了金云鹤的档案材料,他那段空白历史让钱天宇喜出望外。
钱天宇向马书记汇报,马书记的眼睛又那么一睁一闭的,迟迟不肯明确表态。钱天宇有点儿急了,说道:“马书记,按照党的方针政策,我可要行动了!”
“行动?”马书记的另一只眼睛一下睁开了。他又追问道:“你想过一个问题吗?”
“什么?”
“他的家属!”马书记道出了自己的担忧。“她可是烈士的亲属,还是一个‘三八式’啊!”
“这个问题我想过。”钱天宇斩钉截铁地答道。“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慎之又慎啊!”最后,马书记轻轻闭上了眼,算是默认了。
钱天宇带着两个持枪的民兵,趁着傍晚人少,敲开了金家的院门。也巧,开门恰好是金云鹤,他一瞧钱天宇等人的架势,知道不妙,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沉着地问钱天宇:“钱干事,噢,钱副主任,这么晚了,有啥事吗?”
钱天宇也装得十分平淡,说道:“云鹤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牵扯到1948年的夏天,你的历史有段空白啊。所以,想请你到区里去核对一下。”
他们几个人在天井里还唠叨着,李素琴从屋里出来了。
她不以为然地盯着钱天宇,说道:“嗬,钱副主任,你们嘀嘀咕咕干啥呀?有话屋里说去,非得上区里呀?”
钱天宇嘿嘿一笑,翘了翘嘴巴:“搞‘镇反’,查案子,哪有在家里办公的。”
口直心快的李素琴瞪着钱天宇说:“天宇啊,我就奇了怪,我们家老掌柜的血案,你有份,云鹤让了你,就为了那么一星点军训粮食,你揪着云鹤没完了。你当我不知道吗,为了救云鹤,海花都许给了你,该满足了吧?咋这样没完没了呢?”
“素琴同志,”钱天宇给李素琴戴起了高帽,“你是个老党员了,你的觉悟是与目共睹的,你不会对‘镇反’运动有抵触情绪吧?”
“‘镇反’,我一万个支持,但我们家云鹤不就那点事吗,在哪里说不行呀,非得跟你走?”
妻子松了口,就证明上了钱天宇的套。金云鹤心想:只有激起妻子的情绪,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于是,他故意用一种挑唆的语气对李素琴说:“行了,咱们犟不过人家,钱主任可是起义的功臣啊,我还是跟他走一遭吧。”
“功臣?功臣就欺负人啊!”李素琴果然上火了,她高声喊道,“钱主任,钱天宇!你少在我面前卖弄,你不就是一个起义的还乡团吗?我李素琴钻山沟、打鬼子那会,你还不知道干啥勾当呢!不行,要调查、要询问,就在我家里,我家云鹤,你们不能带走!”
“素琴同志,你可别逼我!”钱天宇说着掏出了匣子枪。然后神气十足地对着部下喊道:“给我带走!”
李素琴猛地跃上前去,双手叉腰,昂首挡住了两个民兵。
几乎同时,钱天宇拨开民兵,用枪指向了李素琴的面门:“让开,枪子可不认人!”
面对阴森森的枪口,她冷冷地笑道:“钱天宇,你敢拿枪对我?”
“那又怎么样?”
可钱天宇话音未落,只听“啪啪”几声,他的枪就让李素琴给下了。两个民兵立刻将枪口对准了李素琴。金云鹤一个箭步抄了过去,挡在了李素琴前面。
正僵持着,院门“哐”地推开了。区委马书记脸色铁青,大步走到了对峙双方的中间,挥手拨开了两个民兵的大枪,转身喝了钱天宇一声:“钱天宇!你太不像话了!竟敢把枪口对准革命的老同志!”
他又从李素琴手里要回了钱天宇的匣子枪,复又对钱天宇说:“临来的时候,我一再告诫你,李素琴是老资格、老同志,你到她家里来办案子,要注意方式方法,可你倒好!回去你要好好的检查!”
让马书记这么一训话,李素琴一肚子怨气烟消云散了。她也向马书记检讨道:“马书记,也怨我,太感情用事。按说,作为一个老党员,我应该积极配合钱干事办案子,我也要向组织检讨。”
“好啦,素琴同志,刚才我也听了一些,不就是带着情绪的过激话头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马书记又建议道,“素琴同志,你看这样好吗,为了跟组织有个交代,就让云鹤同志跟我一同到区里吧,有问题讲清楚,没有问题,写份证明也就回来了。”
还未等金云鹤说话,李素琴早已表态了:“行,就听马书记的。”
马书记又将目光探向金云鹤。
金云鹤意味深长地一挑眉毛,将双手放到了背后:“绑吧。”
民兵刚要抽绳子,马书记愤愤地说:“胡闹!还没定罪,上什么绳子!”
但,金云鹤这一走,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是上不上绳子的问题,他到了区里,就被钱天宇拘禁了。
李素琴很沮丧,也很无奈。
21、马书记的艺术
两天过去了,金云鹤还被关押着。
心急如焚的李素琴不停地去找马书记,而马书记除了躲避,就是打哈哈,让她相信组织,耐心等待,如果李素琴再急,他就告诫她,作为一个老党员,应该支持党的工作。
没法子,李素琴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钱天宇,奇怪的是,武装部、民兵指挥部去了几趟,都没见到钱天宇的人影。李素琴不甘心,又上了钱天宇的家。
钱天宇的家在区委的后院,两间平房,一个小院,李素琴这是第一次来。当她进来时,海花正在刨角落里的一畦子地瓜,见到了李素琴,她却故意扭下了头,也不说话。李素琴好生奇怪,我一向待你不薄啊,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来求你丈夫吗!李素琴有些郁怨,站在那儿闷闷地看着她。忽然,李素琴的眼睛被什么刺激了一下:海花的嘴巴已经红肿,腮边还有几道血痕。分明,这是抽打的。
李素琴可不是糊涂人,她恍然梦醒,海花一定是为了金云鹤的事儿跟钱天宇发生了争执,遭受了皮肉之苦。
于是,李素琴愤愤不平地问道:“海花,你那是怎么搞的?是不是钱天宇干的?”
由于痛苦和悲愤,海花没有搭腔,只是一个劲儿抹泪。
“你说,他在哪里,海花?”李素琴怒从心出。
“我也不知道,说是下村办案子去了。”
“他为啥打你?是不是因为云鹤的事儿?”
海花用一串串眼泪作了回答。
“这个熊玩意,竟敢欺负女人!”李素琴一挺胸膛,握紧了双拳,“找到他,我一定拖着他去见马书记!”
其实,钱天宇并没走远,他就躲在民兵指挥部的套间里。这个藏身之地,除了几个心腹知道,再就是马书记了。
也就在李素琴无奈地离开区委大院不久,民兵指挥部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马书记。
坐在外间的小锤子立马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马书记也没理会他,径直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仰在床上的钱天宇,双手擎着一本斯大林的《论党的契卡工作》,眉眼舒展,颠着脚尖儿,自得之意一览无余。等发现马书记站到了床前,他收敛起傲态,立马站了起来。
马书记虽然只是望着他,但从他的表情里,钱天宇也已察觉气候不对。
钱天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马书记顺势坐在一张椅子上,斜眼看着钱天宇:“金云鹤的案子怎么样了?”
钱天宇答道:“还是1948年的那段历史空白,他找不到证人,也只有查下去了。”
“最后查不出结果怎么办?”马书记闭着一只眼,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敲打着桌子。
一见马书记这阵势,钱天宇心里不禁打起了鼓,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马书记,区委有什么具体指示,我还是听区委的。”
马书记委婉地笑道:“哪有什么指示啊,我只是来听听你的意见。”
钱天宇扁长的眼睛眨了几下,对马书记说:“马书记,这个案子,自始至终都在区委的领导之下啊。包括跟青岛方面联系外调,不也是您……您亲自安排的吗?”
“什么自始至终?什么我安排?”马书记懊恼地瞪着钱天宇。“如果你不疑神疑鬼,如果你不一意孤行,区委会顺从你的意见吗?”
“马书记”,钱天宇已经觉出风向不对劲儿,他带着十分冤枉的哭腔说道,“到底怎么了呀?我的政策水平可不高啊!您放心,要是出了事儿,我钱天宇一个人顶着!可是,可是您得给我底啊!”
马书记将头往椅子背上一靠,长叹了一口气:“唉……跟你说了吧,金云鹏要回来了。”
金云鹏!钱天宇禁不住浑身一颤。他马上想到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想到了关押着的金云鹤,也想到了早年惨遭杀害的金老掌柜。
“嗨!不就那个一根筋的金云鹏嘛!”钱天宇好像是对马书记说,更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马书记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金云鹏要回来,可是皮县长亲自打的电话!你知道金云鹏现在是什么人物吗?是战斗英雄,立过六次大功!毛主席朱总司令都接见过他!你知道他跟皮县长什么关系吗?他们是老搭档,他还救过省军区谢司令的命呐!”
“还有呢,”马书记冷冷地看着钱天宇。“你知道他转业回来干什么吗?你的顶头上司,区武装部部长。”
说到这里,他又怨气十足地对钱天宇说:“告诉你注意方式方法,慎之又慎,你偏偏头脑发热,非办金云鹤的案子不可,你查出问题来了吗?怎么收场?”
“这放人,可是有个程序的,需要县里审批。那样至少也得明天。”钱天宇额头上的冷汗下来了,但他表现得并不十分惊慌,他合死手上的书,故作轻松地说道。
马书记的两只眼睛又开始了一睁一闭:“好吧,这个案子既然是你提议办的,你可要善始善终处理好。我先把话搁到这里,如果这个案子处理不好,引起不良的后果,你要负全部责任!”
22、高头大马上的英雄
英雄归来,动静非凡。
马书记亲自安排,区委大院清理了卫生,挂上了横幅,上头写着:“欢迎英雄凯旋归来”。一些好事的干部和乡亲也三五成群,聚集在过道两旁的树下,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光景。
马书记蹲在区委办公室的门台上,滋滋地抽着烟卷,钱天宇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心里七上八下,像揣了只兔子。
还未见人影,就先听见了战马的嘶鸣声,接着人们骚动起来,一只只探望的脖子就像是贪食的鸭子。随着“哒哒”的马蹄声,金云鹏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一身泛白的旧军装,一顶帽檐挺直的解放帽,加上他那挺拔的身姿和威风的眼睛,金云鹏的亮相确实非同凡响。金云鹏也很享受这种气氛,他神采奕奕的朝人们挥手致意着,还不忘捋捋腰间的勃朗宁手枪。
他一进区委大院,马书记和钱天宇就迎了上来。
按说,马书记官大一级,金云鹏见了他理应下马,可他依然坐在高头大马上,见到马书记就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当年那场伏击战,差点要了我的命呀!”
钱天宇赶紧上前介绍:“云鹏,哦,金部长,他是咱们的区委书记啊!”
“知道,知道!”金云鹏又是仰头一笑,“老马呀,你这可是老区委,老书记了呀!”他勒了一下缰绳,还是没有下马的意思。
马书记并不在意,只是赔笑。
骑在马上的金云鹏拍了拍随身的挎包,对马书记说:“怎么,晌午不弄个局吗?我这里可有纯正的东北烧酒。”
“没问题!”马书记一口应下了,“中午我让食堂炖上一锅野兔,再搁几根萝卜。”
“嘿,多少年没尝这口了!”金云鹏兴奋异常。
在旁边的钱天宇也不尴不尬地笑着,金云鹏转向他,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故作认真地瞅着他,身子往后一倾:“这位是?我咋这么眼熟啊?”
“云鹏,你就别寻我开心了。”钱天宇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当年那次,我,我也实在是,唉!”
“哈哈哈!”金云鹏又是一阵狂笑,对于钱天宇的情况,他早听皮县长说过了,他尽管狂放,心里还是有数的,于是他大度地对钱天宇说:“既然你起义了,就是革命同志嘛,过去的,不提了!再说,我爹那样就义,光荣!”
后面的话不轻不重,等于将了钱天宇一军。
这当儿,深知内情的马书记赶紧打起了圆场:“金部长说的对啊,过去的,就叫他过去吧。往后,你们一个部长一个干事,还要共同革命呢!”
金云鹏不显山不露水地一笑,朝着马书记点点头,然后向钱天宇伸出了一只手。
钱天宇以为他要握手,急忙把双手递了过去,而金云鹏却挡了他一下,喊道:“把枪给我!”
马书记一愣。
钱天宇也紧张的倒退了半步。
马书记扫了金云鹏一眼,见他微微冷笑着,不像是要闹事的样子,遂静观其变的抱起了自己的双手。
一听动枪,躲在远处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地向这边靠近了,他们注定要有什么戏剧。
在金云鹏炯炯的目光之下,钱天宇极不甘愿地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匣子枪。金云鹏接过一瞧,笑道:“德国造,快慢机。”
说着,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来到了附近一个石台上,稀里哗啦一阵子,就将钱天宇的枪给分解了。然后,他又摸出自己的勃朗宁手枪,拆散后,将两支枪的部件混在一起,对钱天宇说:“给我装起来!”
钱天宇尴尬地环顾着人群,脸上,连僵硬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马书记眯着笑,饶有兴致的观赏着。
看热闹的人越凑越多,大家拭目以待。金云鹏死死盯着钱天宇,对着那堆乱七八糟的零部件,努了努嘴。
钱天宇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正要低头组装,金云鹏一声喝住了:“抬起头来,要是晚上,你看得见吗?”
钱天宇的额头上渗出汗来,拼凑的笑容甚是滑稽。
金云鹤绷着脸,走到了石台前,然后仰起头,双手像长了眼睛一样,哗啦哗啦,两支枪一会儿就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