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最深的记忆
我童年的记忆里,第一位要算我的奶奶,永远慈祥和蔼可亲的奶奶。因为我的调皮,被父亲挨打罚跪之后,总是奶奶蹒跚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在我奶奶自个儿喋喋不休的责怪声中,扯着右手,一把把我拉起;奶奶是高大的。爷爷是凶狠的,我经常莫名其妙地被他打耳光,最后一次,是他追打我被雪地里摔了一跤才终结了的。父母是中间人,“上有老,下有小”,是父母的心头唠叨不休的话语,可见生活的艰难,处境的危艰。
我,经常衣不能暖身,食不能果腹,洗澡也是在我哥哥洗完后,在奶奶的吆喝下,就着哥哥洗完的肥皂水,在里面骨碌一下;最多是从汤罐里加点热水,掺热一下。衣服是“老大穿新,老二穿旧,老三穿破拉头”,补了又补。而我的四妹是我妈结扎以后生的。
记忆中,我听得最多的是,我母亲的感叹话语,“我的这些孩子们啦,像塘仔乌(鱼)儿啊,什么时候领得大啊?”这是母亲对于孩子长大成人的困惑和辛劳的哀叹!是母亲那时无望中的期待,母亲是瘦弱的。曾经几次想到寻死,可是还是几次又在深更半夜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我们四个孩子到处找不到的时候,母亲一个人不知道从哪个暗处出现,在我们的簇拥下,又回到全家得以栖身的那处“丁头府”茅草屋。我们的童年是在贫困和不安中度过的,犹如暗夜的残灯,少有光明和欢笑。在我心里,是对快快长大的期盼。然而恐惧却如随时都可能从某处窜出来的白眼狼,龇牙咧嘴。我母亲的悲哀和恐惧多是我父亲的犟脾气逼出来的,家庭里动不动就吵架、甚至打架。我每次听到我父亲因为什么事情,会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打我母亲,而心惊肉跳;那叫声就如起霹雳似的,而我母亲多有伤心、无奈而幽怨的哭声,以至于迫于家境维艰而近乎神经质地无奈地哀号,母亲的神经病谁被逼出来的。
“人多劳少,人多劳少”,这四个字经常出现在过年前,我父亲向大队请求救济的报告里。
我家8口人呢,父母,兄弟姊妹四个,还有爷爷奶奶。我母亲常年生病,一生就没有几年好日子没有病的。我母亲19岁生下我哥哥,到29岁生下我四妹。以后就是结扎后遗症,一直到晚年才有所好转,过了几年好日子。63岁患肺癌过世,我母亲信佛,临终念佛三声,而去。佛经说,往生西方无疑。
对母亲的依恋,是我童年心结,无时不在。
记忆中,我四妹喜欢在阴雨天怂恿我们捉迷藏,到处躲。水缸里,米缸里,床底下,蚊帐边,等等意想不到的地方,往往在抓到的当下,欢喜得大笑不止,犹如战争中抓到了一个战俘,欢欣鼓舞。
还有就是追逐看电影了。过年大队的文艺表演队也让我们平添了过年的喜气和年味,打着红花脸的漂亮姐姐们,头上戴着大红花,挑花担,晃花担,舞扇子,唱文艺,声情并茂,花枝招展;可恨的黄世仁,带高帽的大地主,投机倒把的买鸡婆,好吃躲懒的懒木匠,都给我们平淡无奇的乡村童年留下了风筝般的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但是欢歌笑语还是不断地从时光的另一端飞来,我妹妹的大眼睛、羊角辫;大队医务室的胖子圣医生,小店用盐和水兑酱油的徐爹,大队地震棚里无人看管的电话,晚上大队猪场屋檐下的鸟窝,雪地里的野兔足迹,都给我们的童年留下许多欢声笑语,心动神驰,回荡至今。
记得我过世的奶奶在世时,经常笑着几乎瞎了的双眼,看着我说,“二小掉下来蒲鞋大,现在这么大了”而感叹生命。现在老奶奶过世至今已经20多年了,她还活在我的心中,在看我打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