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玲没注意崔静态度的变化,反而真诚地说,我初来乍到,啥情况都不掌握,你是经验丰富的老师,我是想解决路海龙这样一些学生的问题,可是我又没有好的办法,想听听你的建议。
崔静认为林佳玲是变着法故意在考她,她一点没兴趣跟林佳玲浪费时间,冷冷地站起来收拾东西,建议?林老师,你是不是在考我啊!我这个人只知道做个人分内的事情,从来不去关心别人的事。
林佳玲撞了南墙,崔老师,我真希望你能一起帮我解决路海龙这些同学的问题。
崔静的讽刺毫不掩饰,林老师的事业心责任心真值得我学习,如今像林老师这么热爱事业,关心他人的人快要成国宝了。
林佳玲已感到崔静完全把她拒之于千甲之外,十分苦恼,她克制了,一点没有表现出来。但场面冷得她没法再待下去。
崔老师,你有事就先忙吧,咱们找机会再聊,打扰了。
林佳玲毫无收获,走出崔静办公室时,她心里非常难过。她有些不明白,人类社会到今天,语言文字已经能在全球范围内通用,可为啥同事之间,反不能用语言沟埂,她心里沉甸甸的,脚步迈得少了以往的自信。
林佳玲正想去找赵一帆了解早晨迟到的事,赵一帆心事重重地来到她办公室。
林老师,中午我想请假回趟家。
一帆,早上是咋回事?是不是因为撞车受了伤?
赵一帆迟疑了一下,下雨,我起晚了。走得太急,我的英语书和作业本忘家里了,中午我想回去取。
咋会搞得这么匆忙呢?家里要是有事就跟老师说。
赵一帆不想说,没有事。
没有事就好。那你快去快回,不要耽误上课,路上小心。
哎。林老师,我走了。
好,去吧。
赵一帆走了,林佳玲心却仍不踏实,赵一帆是班长,她咋会起晚呢?更不会把书本和作业落家里,肯定家里有啥别的事。
刘玉英在家走投无路,借钱的事真把她难住了。不借,医生一再说赵汉山的病再不能耽误;她认识的人,能有钱借的只有路富根,但她真不想跟他借钱;可不跟他借,赵汉山就住不了院,不住院治疗,他的病就要耽误。掂欢再三,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刘玉英只好硬着头皮向路富根开口。
刘玉英低着头站在路富根办公桌前,路老板,老赵要住院,我得求你帮个忙吧。路富根坐在圈椅里,两眼盯着刘玉英,是不是想借钱啊?要借多少?
路富根似乎有些为难,玉英啊,学校里钱是有一点,但那夏钱都在村委会那里捎畚,倒塌的教室正在重盖,学校的开支你也都知道。再说五千块,这也不是个小数,你们两口子一时半会儿是还不了的。
我挣一点还一点。
那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你得给我个借给你的理由呀!
刘玉英一怔,她有些误解,理由……我不是在你这儿打工嘛!
路富根内心不想借,可又不好拒绝,在我这儿打工的女人不只你一个,而且都挺困难的,我不借给别人,单单借给你,总得有个说法呀!
我会尽心尽力为你做事。
嗯,做事嘛,你还是挺认真的,可是,你跟我可没一条心啊!
刘玉英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路富根,我从来没二心啊!
上次,你还不跟他们一起告了我!
刘玉英一怔,没说话。
玉英啊,我是跟你说着玩,你还是挺不错的,我嘛,还挺喜欢你的。你的困难我知道,这样吧,你上我考虑考虑,中午你在家等我,要是可以,我把钱带过去,你看咋样?
刘玉英有了为难,中午到我家?
是啊,免得在这里让人看见。
你,你开个条子,我直接上会计那儿取不好吗?
不能这么办,会计会有想法的,凭啥借这么多钱给你呢?
刘玉英犹豫了一下,但想说的话没说出来。
我尽上上想办法,你在家等着我,啊?
刘玉英回到家,一直心事重重,路富根话里有话,打工的女人不只你一个,而都挺困难的,不借给别人,单单借给你,总得有个说法呀!他要啥说法?刘玉英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这浑蛋肯定是想乘人之危,要挟她,想占她便宜。早听说他过去当大队会计时就搞女人。想到了这一层,刘五英真后悔朝他开口。可除了他到哪去借这笔钱呢?没这笔钱赵汉山咋住院呢?医生说了,他这病不能再耽误了。他一会儿就来,咋办?要是不答应他,肯定借不到钱;借不到钱,赵汉山就住不了院,刘玉英好为难。
吃过中午饭,赵汉山有气无力蔫蔫地躺在那张破躺椅上,刘玉英在修补赵汉山的一件旧毛衣,墙上那挂钟像个催命鬼,每一声嘀嗒都敲在她心口上,不能再拖了,得让赵汉山离开家,他在家这钱咋借哪?
汉山,你不要老这么躺着,下过雨,外面空气新鲜,你出去走走不好吗?
钱要是不好借,就别借了。
能借,还是要想办法借,医生还给你留着床位呢!你出去走走吧。
哎,浑身没一点劲,真不想动。
刘玉英放下毛衣,过来扶他,这样窝憋家里更不好,拄着那根拐杖,出去走走。
赵汉山站起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出了屋。刘玉英看着赵汉山被她撵出去,心里很酸痛,但她只能无奈地让他出去。
雨后的街道略显清静,没有那么多车,也没有那么多人,空气也变得清新。赵一帆的车骑得飞快,街两边一月:上商店刷刷地让她抛到身后。赵一帆骑得很专注,她啥也不看,只顾往前赶。
赵汉山拄着拐杖在院子里一步一步走着。路富根开着他的那辆奇瑞进了赵汉山他们那个院子,他把车停到院子里的停车场,拿着手包,从车上下来。赵汉山看到了路富根朝他们那排平房走去,他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远远地跟过去。赵汉山跟到他们那排房子这一头的墙角,他靠墙角站住,倚着墙看着路富根。路富根迈着鸭步径直朝他们家走去。
赵汉山眼睁睁地看着路富根走到他们家门门,看到他抬手敲了门。门开了,路窝根走了进去,门又关上了。赵汉山心里一怔,两眼一闭,转身痛苦地靠到山墙上,浑身无力。
刘玉英把门推上了锁,低着头走过去为路富根泡茶。
老赵呢?
他出去了。
路富根坐到那张旧沙发上,玉英啊,说真的,这笔钱借给你,等于肉包子打狗,出手是回不来了。说心里话,我是不想借。不过,你向我开了口,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我很同怡你哪!年纪轻轻,老公得这种病,怪可怜的。我对你印象一直挺好,不借给别人,我不能不借给你呀!
钱带来了吗?
钱是带来了……我这么帮你,不知你咋对我--
刘玉英心一横,我知道你心里想啥,你推来磨去,不就是想要占我便宜嘛!你要,我现在就给你!
路富根万分惊喜……
赵一帆骑车急速进了院子,进院子也没下车,直接朝自家门口骑去。赵汉山发现女儿回家,他想叫住女儿,但他发现她时已经晚了,赵一帆已经把钥匙插进了门锁。
赵一帆开门进屋,屋里静静的没一点声响,赵一帆顺便扫了一眼父母房间,房门关着,她估计父母还在医院。赵一帆正要进房间,她忽然听到父母房间里传出一种声音,她一下意识到父亲没有住院。咣当!赵一帆推开房门,当头挨了一闷棍,脑子里嗡的一响,她傻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父母的房间里,站着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沓钱,正递给她妈,她妈上身只戴着乳罩,正在穿裤子。刘玉英抬头见是女儿,惊慌失措地喊,一帆!
刘玉英的惊叫把赵一帆唤醒过来,赵一帆啊的一声尖叫,扭头跑出了去……刘玉英啥也顾不得了,披着衣服追出门,撕破嗓门喊,一帆!一帆!喊叫惊动了邻居,赵一帆却没回头,她连自行车都没顾得拿,像逃离灾难一样狂奔出宿舍院。路富根也慌了,放下钱,立即夺门而出。
赵汉山站在墙角边,看到女儿疯了一样从家里跑出来,一扭头,见路富根又从他家里慌张出来。赵汉山心里被捅了一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下蹲到墙根边。
赵一帆啥也不顾,一口气跑出宿舍院。院子里的几个老人被她的奔跑惊呆,不知道赵家发生了啥事情。
赵一帆旷课了。
林佳玲发现赵一帆没有回学校,也没人知道她家的电话,林佳玲急得坐立不安。
俞老师脸上的笑,完全是幸灾乐祸。他拿着教材脚步匆匆地回到语文教学组的办公室。人一性,一人一爱好。俞老师的嗜好是看热闹传秘闻,他倒并不是心坏,他从没想要害谁,也没想要损谁,更没想要坑谁。他只是不喜欢寂寞,对别人的家事、私事和隐私如饥似渴。啥事都会上瘾,俞老师要是一天听不到别人的新闻,浑身会不自在。别人不告诉他,他就千方百汁去打听。俞老师一点不自私,他想得到新闻秘闻,并不是要独亨受,他是想给同事带来快乐。他心里藏不住一句话,搜集到的新闻秘闻不论大小,都立即不予遗漏地奉献给他碰上的每一个人,这是他每天看得比上课还重要的事情。城北中学教师间有句话,你要想某件事情以最快的速度让全校老师知道,那么你只要把这件事告诉俞老师,他非常敬业,而且乐此不疲。
一进语文教学组办公室,看到崔静在,俞老师神秘兮兮地挨了过去。
崔老师,你知道吗?林佳玲开场锣鼓敲瞎啦!
崔静不是很喜欢俞老师故弄玄虚,咋啦?
俞老师表情丰富,她不是取消星级管理嘛!
没头没脑的,你说清楚啊!
林老师一取消星级管理,嗨,班长赵一帆带头迟到,下午又旷课。
崔静不信,赵一帆!她是优秀学生的代表啊!不可能吧。
崔静的惊奇更比俞老师来了情绪,事情就这么让人不可思议。早展赵一帆迟到,林老师不讲情面,当着全班面把赵一帆批了一顿。赵一帆咋受得了啊,下午干脆就旷课,她是班长哪!班长带着头跟她对着干,你说她这戏还咋往下唱?
崔静若有所思,这事倒真有点怪。林老师这人做事情太急太贪大了。哎,她找我来谈分层教育,我琢磨,这分层教育是咱们学校能搞的吗?她也不跟学校领导商上上,没头没脑地急着要我们班搞。你说,搞砸了谁负责啊?我看她做事说风就是雨,整个一愣头青。
有好戏看了,你等着瞧吧。
崔静对俞老师的话半信半疑,她在教学楼走廊里正好碰上校长,立即跟王海清证实,两人正说着,林佳玲闷闷不乐地朝他们走来。崔静见林佳玲走来,转身离开。
王海清着急地朝林佳玲迎过去,林老师,赵一帆咋会旷课呢?
早晨迟到,中午请假回家取英语课本,再没回来,我想她家里准出了事。校长,你有她家里的电话吗?
我咋会有呢!王海清觉得该说说林佳玲。林老师,我呢,在城北中学待二十多年广。咱们虽然是城市中学,但五六年前,学校的周围都还是一片庄稼地,种着瓜菜和庄稼。现在它成了都市里的村庄,咱们学校的生源非常复杂,有富人生态区白领阶层的孩子,有城市平民的孩子,还有农转非土地工的子女,学生素质参差悬殊,学校千方百计在加强管理,你接了班主任,班长咋就带头迟到旷课呢!
林佳玲听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仍然听下去。
林老师,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出发点也很好,但做事情光凭个人意愿是改变不了现实的。你一取消星级管理,连优秀学生都散漫起来了!
林佳玲一点情绪都没有了,校长,我想赵一帆旷课,绝不是因为我取消了星级管理,她家里肯定发生了啥事情。
行了行了,你就别固执了,别听不得别人的意见,这可不好。赵一帆的事一定处理好,要不影响太大了。
校长,你放心,我会了解处理的。
赵汉山没有回家,他很想回家躺下,但他不敢回家,他怕见老婆,他拿不准刘玉英见他会是副啥模样。他在院子里走得挪不动步了,在墙根边坐下。刘玉英来找他,心疼地把他领回家。刘玉英告诉他,钱借到了,明天就去住院。赵汉山装聋作哑问跟谁借的,刘玉英说跟路富根借的,赵汉山说他的钱不好借,得谢谢他。刘玉英说用不着谢。赵汉山听了不舒服,问借了钱咋不用谢呢。刘玉英说,又不是不还他。两个人就没啥可说了。
赵汉山仍旧有气无力地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刘玉英心神不定地拆着赵汉山的旧毛衣,心里比赵汉山更痛苦,她啥都不能说,说也说不清,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她只盼着赵一帆不出事,放学平平安安回来。她已经作了准备,赵一帆咋对她,她都忍了,只求她别把这事告诉赵汉山。
越到学校放学的时间,刘玉英越紧张。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刘玉英急忙去开门,她没想到敲门的是林佳玲。
刘玉英不见赵一帆,很着急,林老师,一帆呢?
林佳玲一听更急,一帆下午没去学校啊?她中午回来拿英语书和作业本,你们没碰上?
刘玉英一听鼻子就酸了,这孩子,她咋能不上学呢!
她咋啦?家电出啥事啦?
刘玉英收住泪,你看,她爸病了。
啥病啊?
病好长时间了,是肺结核,这些日子严重了,左右肺都穿孔了,怕影响孩子学习,一直瞒着她,今天下雨气温低,他爸咳嗽加车:咳了一摊血,让一帆看到了,她逼我送她爸去医院。
那得赶紧住院治疗啊!
赵汉山体虚力衰,住不起啊,押金就要先交五千块,得这种病,让女儿着急,真对不起她。
林佳玲也无能为力,那也不能就这么拖着啊。
刘玉英很内疚,钱已经借到了,明天就去住院。可这孩子,她咋能不上学呢!她这是上哪去了呢?
赵汉山肺痛,心里更痛。女儿进门又愤然逃出,女儿看到了啥,完全可以想象。赵汉山不愿想,一想这种事他就想到死。男人活到要靠老婆卖肉向人借钱,活着还有啥意思。赵汉山想到了死,可他又想到了女儿。一听女儿没去上学,赵汉山心甲更痛,他想,要是死了女儿咋办?他死了刘玉英好办,大不了再嫁一个,女儿却不好办,她正在上学,初中是关键。想到女儿,赵汉山只好把死的念头悄悄地收起来先藏着。他已经无力给女儿一个光辉前程,但他不能再给女儿添痛苦,再大的屈辱,他只能忍着。
林佳玲从赵一帆家出来,心情十分沉重,她的估计没有错,赵一帆家果然出了事。她立即跟刘玉英商量,他们负责跟亲戚打听,林佳玲负责跟同学联系。林佳玲骑:电动自行车,沿街缓缓地走着。她在想赵一帆会去哪,这个时候她绝对不会再回学校,下午同学都在学校,她会去找谁呢?林佳玲漫无0的地走着,她在傻想,为啥人一生总要遇到那么多苦和难。小时候总听信佛的姥姥说,人生是苦,人生是难,了萨是救苫救难的佛,佛能啓度众生。西力人的神是耶稣,教徒们天天在他面前祈祷,祈求他的保佑,他自个儿都被钉在十字架上。看来全世界的人都是一样的命运,注定足要跟苦难为伴。所以说,人一生下来第一声为啥哭,而不是笑,是因为人一生下来就在经受苦难,从生的那天开始,人一生实际是一步一步在走向死亡,他无法笑,只能哭,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放学后,路海龙和陈英杰又了网吧,玩饿了,他们悠悠荡荡拐进了小吃街,这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大排档随意,也便宜。
路灯、霓虹灯、照明灯一齐闪亮,把小吃街照得如同白昼。一家餐馆前的大排档格外热闹,十几张小桌挤满餐馆前的空地,不少桌子已经有人在吃喝。陈英杰突然刹住脚步,睁大了眼睛。
老大,你看那是谁啊!
路海龙抬头看过去,他有点不敢相信,靠墙的一张小桌上,赵一帆背着身独自一人在喝啤酒。他俩立即走过去,没错,真是赵一帆,她在喝啤酒,面前只有一盘拍黄瓜。
路海龙觉得不可思议,嘿!真他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鸭!太阳也会打西边出来?
陈英杰说,班长也是青春小妞嘛!
他们两个来到赵一帆桌子前,赵一帆没抬头,只顾闷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