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都围着看林佳玲，林佳玲悲哀地爬起来，拍打掉身上的泥土，走向自个儿的自行车。
路海龙背着书包走进家，母亲发现路海龙小臂和胳膊上绑着白纱布，手上也有伤，他母亲急了，问他咋会受伤，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路海龙笑笑，说不小心受了点小伤。路富根正好回来，一看路海龙身上有伤，立即来了火，责问他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路海龙理直气壮地回他没有打架，路富根不信，没打架咋会受这么多伤。路海龙反问父亲，难道有伤就一定是打架，解放军、警察负伤难道也是打架？问得路富根反了口没话可说。路富根警告他别蒙他，这段时间他忙着拆迁，没工夫管他的事，他突然要检查路海龙的作业本。路海龙笑父亲高小毕业生咋会检查他中学生的作业。路富根非要不可，路海龙没有办法，就把数学作业本给了父亲。
林佳玲沮丧地回到家，她的腰痛得很，进门见方卓然已经在厨房洗菜做饭，她只好抱歉地跟他打招呼，今天只能辛苦他，她做不了饭了。方卓然不知道发生了啥，立即从厨房跑出来，见林佳玲在找药。他问她咋啦，林佳玲骗他不小心扭了腰，让他帮她贴止痛膏。方卓然掀开林佳玲的衣服，一惊，这哪是扭了腰，分明是外伤，后腰那里一片青紫。方卓然问她到底是咋回事，林佳玲只好如实把事情告诉了方卓然。方卓然非常气愤，要带她去医院。林佳玲没让，让他贴上膏药就可以。方卓然先找到怯风油，给林佳玲搽到伤处，最后再用手掌轻轻地给揉推，然后再贴上止痛膏。让方卓然这么一处理，林佳玲觉得舒服了许多，夸他还会医。方卓然只是摇头，他没法再说她，他也不想再说她，他知道，说她也没有用，她就是这么个爱管闲事的人，谁也无法改变她。
林佳玲明白方卓然为啥不说她，他不说，她倒想说。吃过晚饭，方卓然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林佳玲手撑着腰，拿着小广告从卧室出来，啥也没说，把小广告放到方卓然面前的茶几上。方卓然拿起看，是不干胶小广告和休闲俱乐部的招客卡片。
方卓然一愣，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民工子弟学校那些失学的学生就在干这种事。
这种事应该让他们的学校管啊！
这些小孩从城北民工子弟学校分流到别的学校，可他们很快又都失学流落街头了。方卓然不以为然，火车站、汽车站、商场酒店门口，到处是发这种广告的。
林佳玲十分心痛，他们都只有十来岁啊！
大最的农民带着老婆孩子涌进城市，把问题也带来了，他们得吃饭哪！
林佳玲十分忧虑，政府咋不管呢？
政府不是不管，政府要管的事太多了，管不过来啊！
这么小的孩子，都漂在街头干这种事，他们将来咋办？
方卓然感慨，还是法不健全啊！韩非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说了，“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为改，乡人谍之弗为动，师长教之弗为变，故父母之爱，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严刑者，民固骄于爱，听于威”。不成器的孩子，父母打骂不会改好，左邻右舍指责也不会有触动，老师长辈教导也不会变规矩，父母的爱是教不好孩子的，只有州部的人拿严刑惩罚，才能让他们害怕，使他们改变品行，端正自个儿的行为。我们的社会也只有靠法律才能治理，靠你一个教师咋能管得了呢？
我是管不了社会，我愁的是那帮孩子，有的已经让人培养成小偷了。
现在我们是没有这方面的法啊，听说新加坡抓着小偷不关不罚，但剁掉小指，这样谁还敢当小偷？
林佳玲非常无奈。
第二天，路海龙背着书包走进教室，赵一帆一眼就看到了他小臂和胳膊上绑着的白纱布。
赵一帆问他，你胳膊咋啦？
路海龙毫不在意，负了点小伤。
赵一帆很不高兴，昨晚咱们分手的时候还好好的，又打架了？
路海龙没有回答。
赵一帆很生气，你这人，死不改悔啊！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路海龙望着她笑了笑，没作任何解释。
林佳玲陪着警察和丢钱包的那位女士走进8（1）班，教室里一片惊异。赵一帆似乎很紧张，她下意识地看路海龙。筲察和女士-眼就认出了路海龙。
女士指着路海龙，就是他！
同学们立即议论纷纷，郭小波也一惊，觉得路海龙这回犯的事不小，哀青苗跟旁边的女同学说，哼，我看他这辈子学不好了。赵一帆回头问路海龙到底做了啥，路海龙却只是笑。
林佳玲微笑着走上讲台，同学们，我们班的路海龙同学，昨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发现小偷扒窃，他见义勇为，不畏强暴，不怕流血，抓住了小偷。小偷拿刀割破了他的胳膊，他都没有放弃。当警察问他名字时，他只说是城北中学的学生！这是我们城北中学的骄傲，也是我们8（1）班的骄傲！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他祝贺！
全班同学热烈鼓掌，赵一帆鼓得情不自禁，郭小波一边鼓掌一边朝路海龙点头，夏青苗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由得拍起巴掌。路海龙非常害羞地低下了头，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为他鼓过掌，他激动得掉下了眼泪。
林佳玲说，可是让人忧心的是，昨天那个帮小偷拿刀片割这位阿姨背包偷钱包的小男孩，竟是原来城北民工子弟学校跟郭小波一起受伤的那个包小天，他们分流到其他学校却很快又失学了，成了流浪孩，这些孩子为了肚子，有的已经被人训练成小偷了……林佳玲正在班里讲事，路富根开着他的车气势汹汹地紧急刹车在城北中学的大门门，他神气活现地按着喇叭。保安来到路富根的车前。
你找谁？
我找林佳玲老师。
车不让进，请你停到一边。
哎，你眼这么拙啊！上次我不是来找过校长嘛！你让我停外面，警察要是贴条，你给我交罚款啊！一次二百呢！
这儿画了线，不会贴违章条的。
路富根一边倒车一边嘟囔，啥破规定！又不是政府衙门，也不是啥保密单位，一破学校，门把这么严千吗呢？
路富根上得楼来，气哼哼地夹着个包来到8（1）班教室门口，他往里看。学生们在做作业，林佳玲在课桌间的通道里走来走去。路富根愣头愣脑地一下推开教室的门，把身子探了进去。
路富根小声喊，林老师，能跟你说个事吗？
全班的学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一齐抬起头来看路富根。林佳玲立即迎向门口。赵一帆也抬起头来看那人，这一看不要紧，惊得目瞪口呆，她一眼认出，探身进来的就是逼她母亲的那个坏人。
赵一帆问路海龙，这人是谁呀？
路海龙一看也急了，哎呀！他咋跑这儿来丢人！
赵一帆不相信自个儿耳朵，他是你爸？
是啊，你认识我爸？
赵一帆的脸一下变了色，两只手气得打战。
林佳玲来到路富根跟前，找我啥事？
路富根非常生气，这小王八蛋在学校又犯啥事了？昨天我见他胳膊上有伤，问他他咋也不说。
走，到外面说。
林佳玲走出教室，路富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林佳玲。
路海龙没有做错事，他是见义勇为做好事，他抓住了小偷，负了伤。
路富根不敢相信，嘿！这小王八蛋还有这造化！
路老板，对自个儿的孩子说话也要讲文明，父母是孩子最直接的老师。
是是是，你看我，我注意，我注意。林老师，这是咋自事啊？路富根翻开路海龙的作业本，让林佳玲看。
林佳玲看了作业本，没发现啥问题，作业本咋啦？
路富根很不满，林老师，我文化不高，可你别糊弄我啊！
林佳玲接过作业本，翻看了一下，还是没发现啥问题，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有啥问题吗？
我知道自个儿儿子是块啥料，就算你林老师神通，你下了工夫，那也不可能几个月就比这个笨蛋转眼变成天才呀！
林佳玲更不明白他的意思，你究竟想说啥？
路富根责问林佳玲，你看看，为啥儿子作业本上都是对钩，没有一个叉？他会一道题都不错？
林佳玲忍不住笑了，你是说这个啊！
你这不是糊弄我嘛！他肯定是抄人家的！
林佳玲忍住笑，我没有糊弄你，我负责仟地缶诉你，这些作业都是路海龙自个儿独立完成的。
他真的一道题都没错过？
林佳玲耐心地解释，不是他没有做错过题，是我批作业的方法跟别的老师不同。
咋个不同法？
我采用的是面批如改的方法。
路富根不懂，面批面改？咋个而批面改啊？
学生做错题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粗心大意失误，不是他不会不懂，而是做题不细致出错；另一种是真的不懂不会，没有弄懂原理和公式，完全做错。
是这样的。
这两种错都必须上学生自个儿明内产生错误的根源在哪里，然后有针对性地帮学生去认识问题。
对，要不然会一错再错。
学生明白错题的根源，不是批个对钩或打个叉就能解决的。
那咋办呢？你还能再给他们上课？
不是上课，这样要耽误其他同学的学习时间，我是采取个别交谈的方式。碰上错题，我都先空着，然后宵接找学生谈，他明白后当即改错，或者重做，改对了我再给他批对钩。
路富根恍然大悟，噢，足这样！怪不得作业本上全足对钩，没有一个叉呢！
这样不好吗？
路富根非常抱歉，林老师，对不起，我好久没看海龙的作业本了，昨天一看，我气坏了，在家里把你大骂了一场，说你糊弄我、欺骗我，真对不起。这辈子，我真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老师，你真把学生当自个儿的弟弟妹妹一样教。
当父母的也应该真正了解自个儿的孩子，要了解孩子，就得走进他们的心灵，你看看他的师生直通车就知道了。
路富根没听懂，“时事直通车”，那不是凤凰台的节目嘛！
路海龙跑了出来，他推父亲走，你快走吧，别在这里丢人了！
路富根对儿子很不满，嘿！这小子，刚有点进步就不把老子放眼里了，我这不是在请教林老师咋看“时事直通车”嘛！
路海龙说，是“师生直通车”！林老师自个儿拿钱给全班的学生一人买了一个本，本子由每个学生自个儿保管，师生之间用这个本子交流思想，有电脑能上网的用邮件交流，这个本子叫“师生直通车”。
路富根有些惭愧，林老师啊！为了学生，你真是耍尽了心机。
路海龙纠正父亲，啥话！应该叫费尽心血。
路富根真的感到儿子学好了，嘿！这小子，教起我来了！
安息堂里一片肃穆。赵一帆跪在父亲的遗像前，痛苦地流着泪。赵一帆抬起泪眼望着父亲的遗像，跟父亲说着心里话。
爸，今天我看到那个坏人了，他竟是我同学路海龙的父亲！我一直真心诚意地在帮助他，可他竟是仇人的儿子！爸，你叫我咋办？我咋能帮助那种人的儿子呢！
赵一帆痛苦地流着眼泪。
巽
（下巽上巽）
九五，贞吉，悔亡，无不利。无初有终。
像曰，九五之吉，位正中也。
--《周易》
巽（音同拘）。八去十之一，代表风。
第五爻（九五），因能守正而得吉祥，悔恨也已消除，没有啥不利。施行教令最初尽管不太顺利，但最终总会成功。
《像传》说，九五的吉祥，在于他居位端正、能行中道。
赵一帆是放学后直接去的卓然律师事务所。赵一帆去找方卓然非常犹豫，她知道，因为她，林老师和他已经闹了矛盾；她也知道，方卓然并不喜欢她。可是赵一帆没有别的办法，这事她绝对不想再跟母亲开口，她也不想再麻烦林老师，她要知道绝不允许她这么做，这里再没有别的亲人，这是她唯一的办法。
方卓然和康妮、凯瑞还有工作人员一个个都出了大门，凯瑞负责锁大门。方卓然向康妮他们招手告别，转身走向他的汽车，他抬头看见赵一帆站在那里。
方卓然好奇地问，赵一帆！你咋在这儿。
我放学正好路过。
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啊？方卓然一下意识到啥，主动走了过去。是你找我，还是你们林老师有啥事？
赵一帆十分为难，方大哥，林老师没有事，是我有事……
方卓然想起了上次的事，赵一帆，上次那份证据，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赵一帆抬起单纯的眼睛看着方卓然，她认为方卓然能帮她，于是大胆地开了口，方大哥，上次的事是我多心了，我今天来，是想求你件事。
啥事？你说。
赵一帆犹豫了一下，你能借我五百块钱吗？
你借这么多钱干啥？
赵一帆如实直说，我爸病的时候，有个同学给我家捐了五白块钱，我昨天才发现，这个同学的父亲很坏，我不想欠他的情。
你想还他？
赵一帆点点头。
钱，我可以借给你，我只是不明白你，你咋不跟林老师借呢？
林老师要是知道了，她不会让我这么做。赵一帆说着，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方大哥，这是我的借据，以后我一定会还你的。
方卓然看着赵一帆，很有些同情，他从包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五百块钱给了赵一帆，他没接赵一帆的借条，你拿着吧。
谢谢方大哥，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你快回家吧，路上骑车小心。
谢谢方大哥。
赵一帆认出路富根那一刻，心里像针扎一样，路海龙却完全蒙在鼓里。路富根今天特高兴，儿子不光见义勇为受到表扬，学习也有很大提高，他做梦也没想到，儿子会碰上林佳玲这么好的老师，将心比心，觉得自个儿很对不起林老师。晚上吃饭的时候，路当根喝着酒，破天荒给儿子也倒了一杯啤酒，父子两个喝着酒，有了一次正儿八经的对话。
海龙啊，林老师真是个好老师，开始她帮那些民工子弟打官司，我挺讨厌她的。我对她也发过坏。
人啊不能不讲良心，如今，老师给学生补课都要收钱！她这么一个学生一个学生上上对面批作业讲错题，让你们改错，全班五十多个学生，要费多少心血哪！
她要求我们不带着问题上新课。
我办学校的时候，变着法向学生收钱，你们林老师却拿自个儿的钱给学生买笔记本搞师生直通车。
林老师还自个儿花钱买奖品奖励学生呢！
你得过奖没有？
路海龙很惭愧，我正在努力。
路海龙母亲却为儿子自豪，风筝比赛不是得了一等奖嘛！
路富根瞪了她一眼，你懂啥！那是玩。路富根望着儿子，感觉到儿子长大了，很感慨。你小子真运气，碰上这么好的老师，要不你早被学校开除漂街上了。林老师待你这么好，你可得好好给林老师争气。
你错了，林老师说了，不是要给老师争气，是要给自个儿争气，要给自个儿的人生争气。
儿子啊！将心比心，我都不配见林老师，她看得是比我远啊！哎，咱不能老让老师给学生花钱，咱是不是也得给老师花点钱？
路海龙母亲说，人家林老师才不是那种占小便宜的人呢！
你愤个屁！钱咋啦！钱能咬人啊！
爸，林老师绝对不会要你啥钱，你要真想感谢她，你好好动动脑筋吧，要帮老师就得帮有意义的事情。
那是那是，小子你也帮我想想。路富根端起酒杯，跟儿子碰杯。小子，你能懂事，我很高兴，好好用功学习吧，要不，你真对不起林老师，咱都对不起林老师。
父子两个碰了杯，一口干了杯中酒。
赵一帆走进数学教学组办公室，默默地来到林佳玲办公桌前。林佳玲看赵一帆蔫蔫的，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一帆，你咋啦？愁眉苦脸的干啥呢？
赵一帆低着头，林老师，给路海龙调一个座位。这口气不是商量，而是提出要求。林佳玲不明白，为啥要调座位？
我不想跟路海龙坐在一起。
林佳玲很觉奇怪，咋啦？一帆，这段时间，路海龙进步很大呀！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好好的为啥呢？
从今以后，我也不想再跟他结对子帮学了。
林佳玲更是奇怪，一帆，他咋啦？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了吗？
没有？
是不是有人说闲话了？
没有。
那为啥呢？你总得有个理由啊！
没有理由，我就是不愿意再跟他接触交往了。
他欺负你了？
没有，他啥也没做。
我都让你搞糊涂了，啥都不为，无缘无故，这可能吗？
赵一帆没话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