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复捉奸
晚饭时候,韩其心想亲自下厨,做个茄子煲,“设宴”为妻压压惊。丈母娘让他吃外面去,别在这儿班门弄斧。
“那么,阿莲们怎么办?”他客气的问。
“你管你得了,还管别人做甚?管得可真够宽,”丈母娘嘀咕上了,“不怪我女儿出一步门都被盯梢!”
“妈——!”文芳喊。
“去!”做妈的驱着女儿。
这话昨天她就跟亲家母吵过,韩母的意见是,女人晚上还出去干啥?男人盯梢也是为了保护女人。
韩其心今天心情很好,不会跟她计较。
“那就一块儿吃馆子去。”他邀她。
“谁给阿莲们做饭?”她没好气地摆了手。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出门了。
两座冰山溶化了,韩其心冰释了前嫌,话匣子就开;文芳一出门,一手勾住她的夫的臂弯,一手拉住坤坤,朝饭馆走去,她的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她并不知道她的夫对她的盯梢是疑心她红杏出墙,以为是替她捉鬼,她很感动。
一家人正这么吃着热气腾腾的茄子煲的时候,一个短信飞到了韩其心的手机上:管好你的老婆。
管好你的老婆?什么意思?一边去!他把手机带起来了。文芳问他收到什么短信,他说没什么,他不愿意这种无聊的短信破坏这么甜蜜的气氛。但是,第二个短信又来:你老婆勾引我老公。
哦,他的心咯噔一下。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手机号,谁呢?是恶意离间他们夫妻?肯定!他相信他的妻是无需怀疑的,但是,无风不起浪,注意一下似乎也并无不可。
妻见他接到短信后,脸上忽而晴转阴,话也冷了,问他又收到什么短信,他只不说;回家就把两条短信给删了。
一周以后,嘟嘟,他的手机震动,一看,是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此时,他正在开会,他于是出会议厅来一接,却是何干部的妻子,说是她老公正和他老婆在一起。
“你、你有什么证据?”他底气不足的问。
“我在盯他们的梢。”
“在、在一起也不能证明什么呀?”
“你傻啊,他两个单独在一起喝、喝那好像是红枣茶,或者是红酒,我老公刚刚叫过一个服务员,怕是安排开房了,你快过来。”
“我、我已经出差在外。”
“脓包!”她挂了。
他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想打电话跟妻查证一下,可这是能查证的吗?他这是信谣还是信妻?可是,那女人说她在盯梢,那是亲眼所见……要是真如她言,总不能就这样让他们成事儿啊!可自己远在北京,又能阻止什么!要是打草惊蛇,日后还许捉不到奸……坐在会议厅,他已经无心听会,又出来,嗒的点上一根烟,吸一口,反剪着双手踱起来。吸完半根,终于还是拿出手机拨通妻子。
“喂,老公,喂,怎么不说话?”文芳话音很绵。
“你、你在哪儿?”
“怎么,担心我的安全啦?那变态狂不是被抓了吗?你还怕什么!”
“是,我只是——只是——”
“好好好,我知道你为我担心;我现在在家,在家。放心了吧?”
……
她说她在家,那么说,何干部的妻子骗他。这个搬是生非的女人!他一下动了肝火,打电话要骂那女人,不想反挨人家的骂:不信你来看看。他看什么?他有千里眼吗?挂了电话,他疑虑重重。想想又拨通自己的家用电话。接电话的是丈母娘。问文芳在不在,说不在,反问他有什么事怎么不拨她女儿的手机,他“啊啊”着挂了。
文芳撒谎!那么说那女人没撒谎。
那女人又来电,他一下就掐了,掐了这个报丧的。当初只怕见她那蔗杆一样的身材,现在眼不见蔗杆了,那舌头却从千万里之外伸过来。看来,她的舌头更其可怕。
说到这个报丧的,一生下来就让父母犯病,瞧那瘦的,手修修,脚细细,那脸,那头,活脱脱泥捏的,没有一些生气。父母老以为她是冤孽所化,担心她活不过一个时辰,就隔三差五给请道士。大约是道士法术高明,在哄哄哞哞中,她竟能挺着活,挺了一年又一年,到该是姑娘的年龄,那手更其修,脚更其细。整个人在风中那么一站,随风就有些摇,好像是蔗园里被火烟熏烤过的有些发蔫的色泽污暗的蔗杆,让人看着都碎心。蔫蔗杆的父母原本就没打算她能嫁出去,不想在她快成老姑娘的年龄,她父亲倒腾蔗糖猛地发了一大笔,何干部的母亲于是说媒说上门来,喜得两家的老人是脸上皱纹摞皱纹,谁看着谁的皱纹都亲。蔫蔗杆出嫁那天,她爹一个高兴,划给了女儿女婿价值不薄的在城里的几块房地。此后,何干部一得空就到那几块房地上走走,看看,“谁说不值当呢!”每次这么走着看着,他都自言自语。不料两年以后,岳父大人一路亏空,至于到处举债,无奈之下,偷偷就把原先划给女儿女婿的那几块房地卖了。何干部每天看着的地一下没了,一哭二蹦,说什么都要与蔫蔗杆离婚。他和蔫蔗杆结婚图个啥?蔫蔗杆配么?研究认为,长期跟一个奇丑的人在一起,就要短命,何干部最怕短命,可是跟钱比起来,他不能这么怕了,哪怕抠瞎了一双眼,钱还是要拿的。他家穷啊,哥哥就是因为吃不饱饭一病夭折的,那久病在床的父亲不久前也撒手人寰了。他没什么理由不听母亲的话,于是奋不顾身与蔫蔗杆结婚了。可是现在怎么着?看得好好的几块房地忽然间没了,你拦得住他杀人还拦得住他离婚?可是,婚也不是说离就能离的,蔫蔗杆可不真是泥捏的,有次半夜就把他掐醒,右手举着一个开了盖的硫酸瓶在他头上举着举着就要倒下去,吓得他是捂脸讨饶,从此不敢再提离婚,见她就浑身跳肉。
“似此婚姻状况男人是不安于巢的。”韩其心想。他心乱如麻:不安于巢就要到别人的巢来,这可不得了!——他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要不是领导再三强调这次会议的重要,他还真想跟领导告个假,可是不行,好些同事削尖脑袋拼争这次出差的机会都未得,他不能辜负了领导。
这次出差,主要是学习借鉴几个省市的大型工厂附近被污染村子搬迁、村民重新安置和村里土地、房产赔付办法等先进经验,对于协助化工厂解决搬迁本市那个“闹事村子”的相关问题具有重要意义,但是,他再也听不下去这会了,实在听不下去这会了,第二天跟领导求了假,匆匆就乘机回来。
回到家,文芳来投抱,要亲他,他推开,文芳很愕然,以为他在工作上遭了气,转而好言好语安慰他。他也没说什么,转身回房把自己锁在其中。他不知道她和何干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这事儿又不好问,他就这么跟自己生气。
当晚,那蔫蔗杆一个电话约他到一个快可立奶茶店喝奶茶。
“我老公很本分,是你老婆勾引我老公。”奶茶还没上,蔫蔗杆便说。韩其心不听这话则已,一听站起来要走。蔫蔗杆把他拉住了——多亏他没犟着走,否则拉摔的是她。
“你别急,问题总能解决,你管好你老婆,我管好我老公就是。我们好好谈谈。”
“昨晚你看到了什么?”他重新坐下来。
“他们在一起喝茶,十点半回去……表面看起来没事儿,可是能没事儿吗?都满城风雨了……”
“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谁?你说谁?”
“你老公!”
“是你老婆太骚,来勾引!”
“你怎么不说你老公太野?”这一句是喷射而出。
“你,你说啥?你老婆跟婊子一样,哪个男人见了不想上?”
……
奶茶刚上,热乎乎的,还没喝一口,两个人就一哄而散。
这个可恶的女人!他到死都不想再见这个女人。可是没过多久,那女人又来电说,她老公和他老婆又在一起了,在哪里哪里,“一定有戏。”他去了。
那是一个临海而立的果汁店,主木材料建筑,一些圆而大的木桩象大力士的手,合力把个店子从沙滩凌空托起有一米高,店子南面面海的墙全线洞开,形成一副巨大的可以听潮赏涛的空窗。窗台近一米高,那女人的老公和他的老婆在临窗的一桌,对面坐着。“好一派闲情逸致。”他心里呕出来,远远的避开他们的视线,被那蔫蔗杆哑语指挥着弓身沿木桩穿到店外他老婆和她老公那一桌的正下方。这里很隐蔽,既不会被上面的人发现,又可以听清上面那一对男女的话。
涛声阵阵。
“别生气,买卖不成仁义在吗!”上面那男人说。
“你说我不够仁义?”
“够,够,我的两个鞋店还不是仰仗你帮忙,才赚到了点儿,只是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现在我生意不好,要改作服装店,你就再行行好,帮我接下这店里的鞋吧。不清空,我怎么改行?”
“我是可以帮你,可这清仓价你老抬着,为这事儿你都约谈我几次了,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嘛?”
“你以为我乐意?为这事儿,我老婆都怀疑我跟你有染了……”
“何干部,”她打断,“讲话放尊重点儿,不然我不客气!”
“好好好,你看这样行不?”顿了一下,抿一口芒果汁。
“先生,小包厢没有了,大的一个一百八。”一个服务生的声音,显然是对何干部说的。
这当儿,何干部的老婆在底下“哎哟”一声,这一声不小,上面的人能听得分明,幸而老公在上面不知道那是谁,是怎么一回事儿,就不以为意。
原来他老婆听得太全神贯注,服务生的声音把她吓了一下,她的头猛地往上拱,这一拱不打紧,额头拱到韩其心颧骨了。韩其心没出声,两个人的表情屈死鬼一样,可仍忍着痛贼样的伸头伸脑。果然是开房!韩其心的头嗡了一下。
“是五号桌;那一边!”大概是另一个服务生喊。
“哦,对不起,搞错了。”前面那服务生说。
底下的两个人轻舒了一口气。
“刚才说到哪里了?哦,这么着吧,我降一点,你抬一点,运费我亏了,进货什么价照给你什么价,一分也不多要你的。这样可以了吧?你还嫌不够占便宜?”
“什么话?你那货滞销,不打八折免谈。”起身要走。
“哎哎,你别走,九折九折。”
“别拦我,我没空在这里废话。”
“哎哎,别走,八折就八折,依你!”
“那么明天把货打到我的‘A2皮鞋店’。”
“还要我打?……好好好,打就打!……服务员——,埋单。”
海浪声声,她来自蓝得澄明的大海的胸怀,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在岸上,拍打在人们的脸上。韩其心的脸热辣辣的,左脸疼得厉害,他用手捂住左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脚下是南海的岸滩,沙白如絮,延绵至天边,它和海浪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千百年来,谁也不曾怀疑过谁会背叛自己。他要从这里走出去,他被一浪一浪的巨大的潮声哄着。腿象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脚跟脚踝很酥软,沙子太陷。回头再望,那婆娘还坐在沙滩上,很瘦,脸很小,那脸可以忽略不计。大约地说她没脸,疼的只是头。
韩其心一步一挪地拖着,步履蹒跚地拐着,身子好像有千斤之重,好几次都要犯瘫。有一个问题他现在还没想到,他的左脸颧骨处已经撞得有点儿淤黑,要是回到家妻忽然问:你的脸怎么了?干什么弄的?他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