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斌说：“我们的干部，成天泡在酒杯里，下去检查要喝酒，年末验收、考核要喝酒，开会要喝酒，下去搞调查研究也要喝酒。尤其干部调动时期，那名目就更多了，什么接风酒、送行酒的，没完没了，真叫人招架不了。你要是不参加，就是瞧不起人家，就是不合群，人家就有意见，将来开展工作就很难配合。你说这是什么档子事呀？”赵法瑶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有同感，是该下决心整顿整顿了。”
夜深了，杜斌要回去，赵法瑶说：“没事的时候，就来坐坐。我喜欢和你谈话。”他夫人一直没睡，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也出来送杜斌，路过他家院子的葡萄架下时，杜斌感觉到了凉意，说：“嫂子，您回屋吧，外面有些冷。”赵法瑶夫人说：“杜市长，您要是肚子缺油水了，就上嫂子这来，我给你改善伙食。”
赵法瑶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亲昵而温柔地说：“你呀，你哪知道，杜斌在宾馆的小餐厅吃得比咱们好，还给人家改善伙食呢。”她羞涩地笑了，说：“那可不一样，外面的饭菜再好吃，也没家里的香。”
赵法瑶主持召开了市委常委扩大会。会议的一个主要议题，就是研究如何在全市机关干部中禁酒的问题。按照惯例，常委会召开前三天或一周，要把会议研究的议题内容送达参会人员手中，以便他们在会议上提出意见或建议。可今天的常委会因为决定召开的时间紧迫，只是今天上午将会议议题送达参会人员，下午三点就召开了会议。
吴宇把议题送给杜斌时，杜斌大概浏览了一遍内容。虽然议题不少，但他最关心的就是关于禁酒的内容。
会议讨论到要在昌海市禁酒的议题时，人大主任原道石说：“这个问题，恐怕不好办吧。太岭市或者省里的领导，来昌海市检查工作、搞调研，招待不招待呢？”
陈鹏也同意原道石的观点，他说：“财政、交通等部门来人，招不招待？对于这些部门，不仅是招不招待的问题，而且是能不能招待得让他们满意的问题。否则，项目争取不来，钱要不来，那么，昌海市的经济发展，就会遇到大的制约。”
刘伟平时参加会议，是轻易不表态的，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看了眼陈鹏说：“我觉得这个酒的问题，的确让人头疼，尤其在咱们昌海市，动不动就找个借口喝酒，一喝就酩酊大醉，不是上不了班，就是去企业找茬。依我看，这个酒该禁！”
政协主席胡丰林嗓门大，说话总是洪亮而抑扬顿挫，“刘伟说得对，酒啊，是得禁了。老百姓的意见也很大，因为公务员一喝上酒，就不管形象不形象了，就不服管了。”
刘玉林扫了眼会场，看了眼身边的赵法瑶，右手轻轻拍了拍肚子，说：“丰林和刘伟说得有道理。道石和陈鹏说得也没错。这个酒的问题，的确是矛盾！禁了，不能很好地接待上级领导，实权部门来了，接待不好，又会影响到对我们昌海市的投资和考评。我看，就不要禁了吧。”刘玉林扫了眼其他人，大家都低着头不表态，会场上只听见此起彼伏喝茶的声音。
赵法瑶喝了口茶，咳嗽了一声，大家知道，书记要讲话了，就把头抬起来，一起把脸朝向赵法瑶的位置。
“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赵法瑶说，“有一个生产医疗产品的企业，由于技术和资金的困扰，多年来一直亏损。为此，现任领导便寻求出路，招商引资。还不错，他们与德国的某同类企业接触上了。这个企业的厂长使尽了浑身解数，凭借他的执著精神感动了这个德国企业的老总，答应跟他们合作。投资两个亿的人民币，还有一亿七千万的技术设备，对现有企业进行改造。他们测算了一下，一年后，这个亏损企业生产的产品就可以为企业创造上亿元的利润。好事呀。明天就要签合同了。
但还有一些细小的问题，德国老总还要去生产车间看看。那天下午，因为谈判事宜快要成功了，厂长就喝了酒。他连连打着酒嗝，熏得那个德国老总直皱眉头。在车间时，厂长嘴里憋了一口痰，他走到车间墙角吐了，然后用鞋底蹭了蹭。晚上，厂长在当地最高档的酒店招待德国老总。
好家伙，光‘五粮液’就上了好几瓶。厂长把招待中国客人的那一套拿出来了，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铁，喝吐血’。把老外喝醉了。皆大欢喜，就等着明天举杯庆贺签约成功了。那顿饭，整整花了八千多块。
第二天一大早，厂长还在睡梦中，还没醒酒呢，就被人从被窝里叫醒了。
告诉他，德国老总起一大早走人了。他留给厂长一封信。厂长打开一看，傻眼了。信上说，很佩服您对自己企业的热爱，也很佩服您对合作事业的执著精神，但令我疑惑不解的是，贵企业既然遇到了这么艰难的问题，资金这么困难，您还能花那么多钱来招待客人。而更令我难以想象的是，我们将来是生产医疗用的胶管、注射器、针头等物品的，您作为老总竟然在生产车间随地吐痰，那其他生产工人将会怎么做呢？试想一下，如果我们的车间里每天飞舞着亿万个细菌，那我们生产的医用设备，能给人们带来健康吗？所以，思考再三，我还是离开了。请恕我不辞而别。”
赵法瑶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可能有些口渴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看了一圈参加会议的常委们，接着说：“都说细节决定成败，力度决定速度！一点不假！小小的恶习，就能毁掉大事业。我说的这个企业，就是我们昌海市的企业，咱们就这么一个生产医疗用品的企业，我不说，你们也会猜到。多么惨痛的教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感动了外商，就要签约了，就因为他那顿酒，就因为他那口痰，怎么样？毁掉了！”
赵法瑶讲完故事，大家都知道，他这是下定决心要在昌海市禁酒了。
就没有人再发表不同意见了。
“禁酒，坚决地禁酒，这也太不像话了。”胡丰林说。
纪检委书记孙向东说：“赵书记说的这个事，我们正在处理，涉及到的干部，我们是不会姑息的。我的意见，是以纪检委的名义发个文件，坚决纠正这种不良风气。”
“我也同意。”刘伟说。
最后，常委扩大会形成了决议，在昌海市公务员和党员干部中实施禁酒令。主要是要求中午坚决不允许喝酒，晚上因为工作需要，陪同上级主管领导的，必须由接待办统一安排，今后，各单位的财政支出中，坚决不再允许出现饭费发票。禁酒令是非常严格的，由纪检委查处，发现谁再大吃大喝，谁上班时间喝得脸红红的一身酒气，一律就地免职。
市委常委会召开后的第二天，昌海市政府召开了第三十四次常务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全力推进昌海市的招商引资工作。刘玉林通过办公室主任付然要求，在家的所有市府组成人员必须参加会议，如果谁有事参加不了，找他请假。
会议由刘玉林主持。他做了重点发言：“目前，昌海市的经济总体上很好，GDP增长的速度，远远高于全省的平均水平。但是，虽然总产值增长得比较快，财政收入增长的速度却较慢，因此城镇建设比较缓慢，严重影响了咱们昌海市的形象。另外，没有钱，一些民心工程就无法上马，比如现在的自来水改造工程，一直小打小闹地干，远远跟不上发展的需求，前两天我让市政府研究室搞了个调研，城区边缘地区的许多居民，一直吃不上自来水。还有市区的污水处理问题、园林绿化等，这些个问题挺棘手，所以我们得想尽一切办法，使财政收入增长的速度提上来，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使昌海市的老百姓过上幸福的日子。”
刘玉林的手掌按在肚皮上，手指轻轻地拍着说：“前些时间，我带领计委、财政、外经贸等部门的领导，到南方的几个发达地方考察了一圈。
发现那里的经验，就是抓招商引资，其他的啥也没用！就是要借鸡生蛋，实现洼地效应。今天把你们请上来，咱们一起研究研究，怎样才能把咱们的招商引资工作搞上去，吸引更多的外地客商来昌海市投资、办企业，增加我们的财政收入。”
所有的副市长、调研员、督导员、市长助理、助理调研员，还有相关部门的一把手，都在屏息无声地、认真地记笔记。杜斌记得很认真，几乎一个字不拉地记着。他左边是主管农业的副市长张智利，杜斌眼睛的余光一扫，发现他记得更认真，不一会儿就翻一页。杜斌把脑袋歪了下，想看他记了些什么，却发现张智利根本就没记，只是在本子上胡乱划拉一些字，装得像那么回事。
杜斌再看看右边主管卫生的调研员，这个就要退休的女人，原来是政法委书记，她记得也不少，但却只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她孙子的名字。
刘玉林喝了口茶水，手指轻拍着肚皮说：“在咱们昌海市，也不是没有成功的范例。教育局的老俞，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他在省城招来了个财神爷，将要在教育进修学校的原址，建设一座大楼，使之变成我市规模最大、档次最高、最豪华的夜总会，投资总额在三千万元以上。据他们测算，每年光给市财政上缴税收就得一百多万元，再加上那个老板引来的税源，每年能给昌海市创造财政收入七百多万元。老俞是咱们的功臣，到年底我要重奖他！”
下面开始有了些小议论，有些人在交头接耳。刘玉林敲了敲桌子。
“静一静，乱哄哄的像什么？自由市场似的。咱们是昌海市的父母官，这里生活着咱们的父老乡亲，昌海市的经济上不去，老百姓富裕不起来，过不上幸福的日子，你们觉得脸上光彩吗？能对得起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吗？”
刘玉林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似乎还透漏出不满的情绪。大家见刘玉林脸色拉了下来，都不出声了。
接下来，陈鹏宣读了昌海市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宣读完毕，刘玉林问参会人员：“大家议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刘玉林出去了几分钟，可能上厕所去了，他太过肥胖，老出汗，就得老喝水。
刘玉林回来了，大屁股一扭一扭的，显得有些笨拙。他坐下后，说：
“怎么样，议论好了吗？有没有补充的？”
陈鹏说：“没有。”刘玉林说：“那好，咱们举手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参加会议的人赶紧齐刷刷地把手举过了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