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笼薄纱,雾满江都。习习的风,淡淡的雾,甜甜的笑,倩倩的影。这是一个个美丽的江南夜……因为他和她。
多年后,霍生还清楚地记得与如嫣在一起的日子。只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霍生现如今读到这样的句子,心中的痛又是谁能够体会的?二十年的岁月像水一样静静地流逝,冲淡了许多往事,但却冲不淡如嫣在他心中的身影。巨浪淘走的只是岁月中的泥沙,卷起的更多的却是对如嫣无尽的思念。
如嫣长得并不怎么漂亮,在这个江南小镇里,比她美丽的少女多的是。霍生倒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是县衙里的一个小吏,是许多怀春少女的偶像哩。所以当霍生大胆向如嫣倾吐爱意时,如嫣同所有的惊诧者一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嫣拒绝了霍生的爱情,对于轻易得到的东西,如嫣本能地抗拒。
霍生的不依不饶多少让如嫣有些感动,于是就有了一个个风景秀美的江南夜。如嫣喜欢追问的问题就是霍生为什么会喜欢她,喜欢她到了什么程度,会有多久。霍生回答说,爱没有理由没有边界没有期限,爱就是爱。如嫣就幸福地依偎在霍生怀里,让月光柔柔地包容他们,亲吻他们……
如嫣对霍生的爱与日俱增,追问的话题却始终没变,霍生便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有一日直着嗓子喊,我都说过多少遍我爱你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才满意?如嫣的笑容暗淡下来,抬头望月,月光也像暗淡了许多。如嫣以后再也没追问霍生类似的问题。倒是霍生一日醉酒后认真地问如嫣,你爱我吗?如嫣迟疑着点点头。
霍生的应酬很多,与如嫣的约会也渐渐少了。反正两家已交换了庚帖,将来要在一起相守一生,也不在这区区数月。
一日晚饭后,霍生与朋友闲聊着缘溪而上,一路上发现不少纸船载着落花在溪水中半沉着,有的在打旋,有的还在固执地漂流。朋友顺手捞起一只,纸船已被水渍得不像样子。拆开来,却是一张写满了爱情诗词的纸笺。从娟秀的字迹看,是出自女子的手笔。从诗词的风格看,都是伤春伤心伤情伤感句。
霍生也从水中捞起几只,可惜的是有些字迹已经被水泡得不可辨认了。朋友拿了手里的诗句念了几遍,连声称好,说没想到这个小镇里竟会有这样有才情的奇女子。二人都动了心思,一起溯源而上,看能不能结识这位才女。转过溪弯,他们看到上游果真有一个女子转身离开的背影,一个如彩霞般美丽婀娜的背影……霍生一时痴了,朋友打了他一掌才回过神来。朋友笑谑着说,你小子莫非又想移情别恋了?
霍生有了心事和秘密。他把捞回的纸笺晾干后叠好,再压上厚重的书想让它平整一些,但皱巴巴的纸就像霍生皱巴巴的心情一样,全没有舒展的迹象。霍生每晚都会独自到小溪那儿散步,期盼能和那位姑娘见上一而,哪怕说上一句话。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别说是见到那位姑娘,就是载着花瓣的纸船也再没有碰到过。
霍生每日便闷闷不乐,与如嫣在一起,就像霜打了的茄子。如嫣以为霍生生病了,用手去摸霍生的额头有没有发烧,却被霍生粗暴地推开了。看着如嫣受伤的表情,霍生有些不忍,但还是嘴硬着不向如嫣道歉或是软言安慰几句。
秘密一般都会有泄露的一天,当如嫣发现霍生手中的纸笺时,面上的表情变得不可琢磨。霍生等着如嫣的追问,但如嫣什么都没说,也没问。
霍生终于在溪水中又发现了小船——载着一船落花的纸船。霍生捞起它,拆开来,是他早已熟悉的字迹。霍生不及细看,飞奔向溪水上游,转过溪弯看到果然有一位女子蹲在溪边放纸船。霍生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施了一礼后朗声道,小姐,霍某今日终于见到你了。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与霍生四目相对,霍生顿时呆了——眼前分明就是自己的恋人如嫣姑娘。难怪自己当初会喜欢并不特别美丽的如嫣,原来是她内底的才情让她有着别个女子所不具备的优雅气质……
仿若醍醐灌顶,困惑如嫣也同时困惑着霍生的那些问题迎刃而解。霍生惊喜地去拉如嫣的手时,却被如嫣轻轻避开了。霍生尚沉浸在惊喜中,连声说,如嫣丫头,你竟然骗哥哥,平日假装大字不识一箩筐,原来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还做得一手好诗词!如嫣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回家后霍生立即着手准备与如嫣的婚事,但如嫣却死活不肯了。霍生追问她,如嫣总说,你爱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会咏诗作赋的放纸船的姑娘。霍生听后哑然失笑。如嫣却仍固执地说,虽然我即是她,她即是我,但你是因为她才娶我。
霍生认为如嫣在耍小脾气,也没当回事,私下和如嫣的父母商议好了婚期。等到花轿临门,如嫣的父母才发现身披嫁衣的如嫣逃走了……
如嫣留下一封信给霍生,大意是自己不能和霍生在一起,就像流水和落花一样,虽然流水可能会载落花人生的几程路途,但给不了落花一生的幸福和安宁……何况,谁知道流水在他的一生当中,会给多少的落花以承诺呢?
霍生从此沉寂了很多,迫于父母的压力,数年后霍生成了亲。新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家碧玉,霍生的父母都很满意,说譬如如嫣,才识了几个字就玩出那么多花样,让儿子变得心事重重,面黄肌瘦,还是找个不识字的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二十年来,寂寞的时候,霍生常常会到溪头走走。在花开花落的季节里,也会像如嫣一样叠一些纸船载一船落花让溪水带走。只是纸上不复有字;只是落花是他,流水才是如嫣。
霍生曾在溪旁碰到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当时霍生正要把一只装满落花的纸船放到水里去。女孩跑过来惊喜地喊,这位伯伯原来也喜欢放纸船哦,你是不是也在久久地等人?也许等不到才是最好的答案。我娘就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值得挂念的,最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