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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位打鱼老人见屈原如此模样,感到非常惊诧:“先生有甚忧虑,何故憔悴如斯?”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渔人说:“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屈原还想说清自己的道理,渔人已不愿再听,唱着渔歌,划着渔舟渐渐远去。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屈原怔怔地立在江头,耳边渐弱渔人的渔歌,心中一片迷茫。他不知是自己错了,还是渔人错了,想把渔人唤回继续对话,眼前已是一片茫茫江水,哪里还有渔人的船影。他一夜未眠,苦听着远处捕鱼声……

天渐黎明,屈原这才看清远方山水。只见樵夫、渔父以及山中农人,或荷锄,或背犁,或撒网,或收鱼,三三两两,悠闲而出,全无农渔之别,更无山水之分。互打吆喝,互搭山歌,不疾不徐,充满欢乐。村中小屋瓦舍,炊烟缕缕,如雾如云,也如一弯纱巾,随着一阵清风吹来,又现农户原形,不张不扬,一片平静。

生命之流速兮,浪花一现。

善卷之善德兮,德山永固。

村夫们的吟唱,如棒槌在心灵深处一捅,令屈原豁然开朗。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终于明白善德精神的博大,也到底明白,任何哀怨悲叹都不能改变现实的命运。既然身居江湖,远离庙堂,不能兼济天下,就应身融百姓。

真所谓“双手推开窗前月,一石击破水中天。”屈原顿时觉得浑身清爽,顿即放舟中流,回望德山,由衷地发出了心中的感叹: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面对放逐途中的崇山恶水,在屈原的眼里也都成了秀丽风景。即使沅水上的四十里清浪滩,也都成了他弹奏生命的琴弦。

“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他这种逆流而上的达观精神以及“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悟过改更,我又何言”的自我解剖勇气,彻底改变了屈原的生活方式。

从那以后,屈原把自己紧紧地和老百姓融为一体,吸吮着楚南民间文化的精髓,整理、创作出代表沅湘旧楚民俗文化的《九歌》,震烁千古,成为中国传统文学艺术殿堂中的瑰宝。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四集)宋玉求德澧水滨

滔滔流水流不尽屈原的爱国之情,茫茫原野也装不下宋玉求德之心。史书记载,澧水河南的这个村落,就是宋玉生活的地方,为了纪念他,后人将这个村叫做宋玉村。

宋玉是屈原的学生,虽没有屈原那样名撼华复,但也有着屈原一样的品德,一样的才华,一样的爱国之心和同样的命运。

《文心雕龙》中称:“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李白说:“屈宋长逝,无堪与言。”杜甫诗云:“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

楚王失去屈原以后,因读宋玉的《小言赋》而招之为身边的文学侍从,并奖励给他云梦之田。然而宋玉生性耿直,嫉恶如仇,常对那些唯利是图、损国害民的朝廷官员予以痛斥。“何泛滥之浮云,飙壅蔽此明月”,“猛犬唁唁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事绵绵而多私兮,窈悼后之危败。”

宋玉进言楚王,如果继续听信奸言,国家的前途就会断送。同时他建议速招屈原回朝,辅助治理天下。他的《招魂》中对“魂兮归来”的呼唤,不仅没引起楚王的重视,反而在一群大臣谗言中被赶出了朝廷,走上了和屈原同样的道路。

宋玉遭逐,愤慨而又迷茫。他既想做楚王的忠臣,又想恪守屈原传给他的高尚品格。深秋的一个早晨,宋玉怀着愤世嫉俗的心情离开楚国都城,被逐放到当时楚王赐给他的云梦之田,也就是临澧县的宋玉村。

此刻的宋玉,犹如高傲而又孤独无奈的凤凰,俯看着楚南澧水的平凡土地,总觉得没有自己栖身的地方。正如他在诗中所写的:

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龃龉而难入。

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惶惶而无所集。

宋玉离都城远了,在岁月的流逝中,王气已经渐淡,他只好吟唱着自编的歌谣,聊以宽慰忧郁的心怀:

春秋逴逴而日高兮,然惆怅而自悲。

岁忽忽而遒尽兮,老冉冉而愈驰。

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寥廓而无处。

一路辛劳、满目无亲,宋玉的意志在消沉,精神在颓废,一种悲老伤秋的情绪越来越深,一种报国无门的感慨愈来愈浓。他万万没想到在百姓的心目中,他仍然是和屈原一样深受敬爱的宋玉。

临澧的百姓听说屈原的学生宋玉贬谪到这里,都非常高兴,纷纷前来迎接,前来探望,帮他修建草棚,送来鲜鱼菱藕。年轻人向他请教学问,老人们则津津乐道地讲起屈原往事。百姓的淳朴和热情,把一个清高的宋玉拉回到现实中来。

他从插秧的生活画面中感受再生的萌动,从锄豆人的汗水里感受洗浴的内涵,从打谷人的欢笑中感受成熟的魅力,从池塘的倒映中感受人生的哲理:“池塘虽小,天在其中。”那人影、那树影、那花影、那蓝天白云和日月星辰不都闪烁在清波之中吗?

他走向善卷让王的德山,深深感受德性的精义;他访渚问贤,深感屈原“朝发枉水,夕宿辰阳”的勇气。于是在他的诗歌里,出现了日出云散的诗句:

泬廖兮,天高而气清。

寂寥兮,收潦而水清。

怆怳圹悢兮,去故而就新。

坎壈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

宋玉渐渐醒悟,既不能失节随波逐流,就应该以先贤圣哲为典范,和百姓在一起,去承传那种心灵互感的美好境地。“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外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食不媮而为饱兮,衣不苟而为温。窃慕诗人之遗风兮,愿托志乎素餐。”宋玉在这块有着最古老文化的土地上,沿着先贤的足迹,完成了许多不朽名篇。他的《九辩》和《招魂》,与屈原的《离骚》《天问》等诗篇,一起构筑了博大精深的楚辞文化,成为中国文化发展史上一座不朽的丰碑。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五集)姜女哭倒秦长城

山与山是相依的,水与水也是相连的,源于德山的德文化不知什么时候渗入了沅水两岸,澧水之滨,渗入了每个老百姓的心灵深外,一个不畏强权,不怕艰险,声声哭倒秦长城的孟姜女故事就是从这里传向四面八方,一传就是千年万载。站在嘉山之巅,总有想望穿云海之感,冥冥中仿佛听到众多女子吟唱:

姜女自雹哭黄天,只恨贤夫亡太早。

妇人决烈感山河,大哭即得长城倒。

人们传颂孟姜女,就是传颂善德的力量;怀念孟姜女,就是怀念贞烈的品德。无须考证孟姜女的故事是真是假,一个微弱女子能够哭倒几十万大军驱策上百万苦力修筑的秦长城,无疑是德文化的又一载体。

孟姜女就出生在津市澧水边的翠绿山下,虽然家境贫寒,无钱读书,却从小就受父母和乡亲们传统美德的教化,她知道丰收不能忘记土地,谷穗挂满金色的汗滴,石头压不住生命小草,翠竹是高风亮节的挺立……

村里有个叫杞梁的小伙,和她一起在这块纯洁的土地上长大。那一年,秦始皇要抓苦力到遥远的北方去修筑长城,杞梁为躲避官兵,逃到孟姜女家中,孟姜女的父母为了解脱杞梁劳役之苦,当日即招他入赘为婿。

虽说初婚的杞梁第一次被秦军免征,但是不久之后仍然被迫抓走,只留下一段壮烈悲愤的故事。

杞梁被抓走以后,姜女等了一天又一天,守了一年又一年,春花谢了荷花开,菊花败了雪花来。她想借白云带去心中的思念,飘落的却只是片片黄叶,她想借风儿捎去自己的问候,打回的却只是几片浪花。

姜女的心如同石磨的喘息、筒车的呻吟、水碾的呼唤、古碓的呐喊。她不知多少次爬上高高的山崖,喊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只留下后人缅怀姜女的诗文--

洞庭湖畔望夫山,山上贞魂碧汉间。

边雪乍迷鸿雁影,楚云遥去虎狼关。

空留百炼女郎迹,不见生还游子颜。

竹叶丝丝遗恨在,湘娥应共泪痕斑。

姜女没有盼回丈夫,却等来了苦役死亡、随土筑入城墙的噩讯。姜女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欲死欲昏。她不知人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灾难,心中涌起群山起伏的不平,她多想借那水的咆哮,风的怒吼,雷的霹雳来推倒人肉筑起的秦长城。

她带上为丈夫灯下苦织的寒衣,冒着大雨,冒着烈日,冒着冬雪,孤怜无助地踏上寻找丈夫亡灵的漫漫征程。

姜女一路哭来,泪眼里仿佛看到丈夫和苦役们在秦军的铁戈下挣扎,在秦军的马鞭下呻吟;她似乎看到还在喘息的生命被埋入土里,被筑入城中。她来到城墙下欲哭无声。可是城在应,地在应,人心在应,几声惊雷,长城如腐朽的权力溃倒。

城墙被哭倒,是姜女代表的善良德性的胜利。任何强权,没有道德的文化做支撑,都是无法永固的。后人为了纪念姜女,将这山改为姜女山,到明朝,朝廷追赠孟姜女为烈女,为她建造贞节祠进行嘉奖,于是这山又改为嘉山。

德山苍苍、德流汤汤。孟姜女哭倒秦长城,又为源远流长的德文化增添了动人心魄的一章。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六集)桃花源里好耕田

坐落在桃源县水溪边的桃花源之所以游人络绎不绝,不仅只是这里满山苍松翠竹,芳草萋萋,桃林密布,风景绝伦,更是因为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在这里留下了千古不朽名篇《桃花源记》。

所谓“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世外桃源”,对历代学者名士都有着强烈的诱惑力。李白、王维、孟浩然、王昌龄、韩愈、刘禹锡、张旭、黄庭坚、苏轼都在这里留下传世佳作。陶渊明写桃花源,其实本非志怪述异,而是借诸山水,表达他对善德文化的追求。陶渊明处在一个世风萎靡、道德滑坡的时代。他在年少之时,也曾有过“大济苍生”的宏大抱负,立誓“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在做了几十年的小官后,他对官场的虚伪和日渐腐朽的社会风气有了清醒的认识,但自己又无力改变现状,只有发出“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感叹,只好悬印中梁、辞官而去。

他来到了一座山中,过上隐士生活,虽然日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他内心却总想通过某种方式唤回社会的道德,找回人性的良知。于是,他从松之挺拔、竹之亮节、花之依偎、草之相怜、蝶之双舞、鸟之双栖、篱之相织、楼之相依的景象中找到了理想的境界,他把这个理想境界寄托在遥远的武陵山中,诞生了他的《桃花源记》。

“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武陵是道德底蕴深厚的地方,尧舜拜师让王的善卷,就是这方土地的德之化身,屈原初谪江湖,也是受到这方渔人的点化。鱼游水中,水为上善,饮上善之水,当然乃为有德之鱼。武陵人善捕鱼,更善于崇德。

陶渊明虚拟的这个以道德为毕生追求的武陵渔人,就是他日夜寻找的德的精髓,坚持不懈地沿着这条心路历程走下去,道德之源就到了眼前。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离传统美德很远的人,一旦进入世外桃源,美德本身就显得生疏吃惊。但是,吃惊之余,仍然是无限欢欣。于是,“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渔人在桃花源中逗留已久,领略到了善德的甘醇,打算把这种甘醇与世人分享,但世人心存非分,所以洞中秦人嘱咐:“不足为外人道”。

可惜渔人心生妄念,出洞之时,处处标上记号,欲将此发现邀功太守。结果,所见之景象俱与消失,秦人古洞,无可再寻。

陶渊明借助文学手法,深刻揭示出道德田园虽然美丽,一旦失去,便难再找回来了。他笔下那条落英缤纷、中无杂草的小溪,正是他追求善良品德的心路历程;那片豁然开朗的洞中世界,正是善与德的精神乐园;洞中怡然自乐的黄发垂髫,正是善与德美好境界的表现。年年岁岁,都有人到桃花源来寻访那林尽水源处的山口,期盼着能一睹世外桃源中的平旷土地和俨然屋舍。但是那至高无上的精神觅踪,始终没有人实现。

“岁岁源头访旧踪,洞门长遣绿苔封。流连日暮无消息,瀑布声连万壑松。”多少人乘兴而来,抱憾而去,只留下这篇篇诗文。

其实,陶渊明暗示人们,应该寻找的桃花源就在每个人的心里。封洞的绿苔,那是尘俗的杂念。杂念不除,心灵不净,就进入不了善与德的美好境界。桃花源里好耕田。这田,是良田,是善田,是每个人心中都该自我耕耘的道德之田。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七集)车胤囊萤夜读书

天上的星星好像地上的灯火,地上的灯火又好像天上的星星,老人们常说,每个人离开凡尘以后,都会化作一颗天上的星星,隐隐约约的是普通百姓,很亮很亮的是圣人贤达。如果人们再从天上想到人间,从如今的满市街灯想回遥远的过去,一定会想起在油灯下、蜡烛前苦读的炎黄子孙,一定会想起囊萤夜读的车胤,想起荧光激励人们发奋读书的求知历程。

车胤出生在常德的澧水之滨,是东晋的名臣,累官吏部尚书。他从小生活在浓厚的善德文化氛围里,受到良好的文化熏陶。车胤聪慧灵气,勤奋好学。然而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官吏,十分廉洁,每月俸银,养家糊口尚捉襟见肘,因此连灯油也是节省又节省。

星月夜空的淡绿映入了车胤的家,父亲借机早早吹熄了油灯,车胤无可奈何地将书卷放下,走出房门,借着月光想着尚未背熟的课文。

院里微风轻吹,竹枝柳叶摇乱了阶前的月色,车胤望着明明灭灭的萤火虫,一个念头从心中升起。他将萤火虫一只一只捉来,装进用白绢缝制的小囊袋里,发出了一片光明。从此,中国历史上也就多了一条“囊萤夜读”的成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莘莘学子刻苦求知的精神。

黎阁光涵澧水隈,文心慧业总堪推。

草痕结绿牵裾入,萤抱明珠逐夜来。

三五典坟追往哲,东南竹箭集今材。

千秋此日归风雅,槛外长虹覆酒杯。

车胤因囊萤夜读而满腹经纶,被朝廷一再启用,官升吏部尚书。他为官清正,时时以德来衡量做人的标准,从不计较个人的生死得失。有一年,朝廷要建郊庙明堂,诸位大臣死守旧礼,为大明堂规格争论不休,要求处处遵循西周旧制。如果那样的话,不但耗工费时,而且也不实用。车胤力排众论,上疏孝武皇帝:“明堂之制既甚难详,且乐主于和,礼主于敬,故质文不同,音器亦殊。既茅茨广厦不一其度,何必守其形范而不弘本顺时乎?九服咸宁,四野无尘,然后明堂辟雍可光而修之。”

他明确提出,修明堂本意是求天下平安,如果为修明堂而劳民伤财,岂不适得其反?只要天下安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就是修了最好的明堂。他的建议,获得多数大臣赞同,受到孝武帝的采纳。后来,会稽王世子元显骄矜放纵,车胤把元显的种种恶行都呈报给元显的父亲司马道子,要道子对元显加以管束。元显知道后,又惊又怕,连夜秘密派人逼令车胤自裁。车胤舍生取死,全国为之悲哀。

车胤死后,常德百姓自发筹资,将他的棺椁运回故乡,安葬在澧水之滨,正如后人为他写下的诗篇一样,对他深表崇敬和怀念。

翠巘天南峙,书台望眼空。

囊萤堪射斗,石墨赖书穹。

人倚苍苔秀,云连黛色融。

名山千祀永,何处觅车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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