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英慢慢地移动着脚步。知道要去哪里的人一定不会左顾右看，因为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人一心只想着快速到达目的地。但是现在的嘉英是一个没有地方可去的人，所以她东张西望着，一副堂皇失措的模样。嘉英抬头看着排成一列的店铺门口的牌子，悲伤地自嘲道：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呢。不管你怎么讨厌我也好，但是这个终归也是我结婚后的第一个生日啊。”
嘉英低着头，慢慢移动着脚步。嘉英没有流眼泪，她的眼睛已经酸得生疼，她不允许自己再为道勋流眼泪，她不想让自己已然千疮百孔的心再次受到如决堤般涌出的眼泪的侵袭。
她对他是如此地翘首期盼。
***
听到护士们想要去烤肉店吃饭，道勋便带她们去了附近的排骨店。
看着这些为了吃一顿饭而像一家人聚集在一起的护士们，道勋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嘉英，但是他马上又摇了摇头。
看着护士们那难得的喜悦之情，道勋心里也很开心。护士们愉快进餐的样子似乎在告诉他聚餐是一个好决定。放在炭火上熟透的烤肉的味道越来越浓，道勋便迅速地拿起了眼前的小酒杯。比起烤肉和饭，酒更容易下胃。
打电话给嘉英告诉她自己会晚点回去的时候，嘉英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这让他很担心。
“车医生，来电话了。”
“来电话了啊？”
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接，手机铃声又继续响了起来。道勋看着手机，想要确认来电显示，心里想着或许是嘉英来了电话，但是当他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的时候，心里很失望。
“你好……”
“哥哥！”
马上就传来了“哥哥”这样的称呼，道勋一听到这个词便眉关紧缩。
“你是谁啊？”
“是我啊，你妻子的嫂子。”
“啊，雅贤啊。”
道勋听到了雅贤久违的声音，心里很高兴。虽然雅贤和嘉英没有联系，但是从贤燮那里听说了自从他和雅贤分家之后也还是过得很融洽。
而且，这也是自己结婚之后第一次听到雅贤的声音，听到雅贤的声音心里很高兴，但是这并没有掺杂任何的私人感情在里面。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始终都是一家人。结婚之后应该去拜访一下的，但是因为一直都很忙，所以至今都还没能见上一面。
不久之前还觉得她很可恶，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居然首先感到的是欣喜，所以才有人心善变这句老话吧。
“有什么事吗？”
“听你旁边很吵啊，看来是去外面的夜摊吃饭了啊？”
“不是的，是会餐。”
“哥哥！”
因为耳边传来了雅贤的尖叫声，道勋立刻就把手机拿开了，雅贤仍旧一副好嗓音。
“耳膜快要被震破了。”
“嘉英呢？嘉英在哪儿？”
“好像在家吧。”
他用不冷不热的语气回答完，就听到对面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雅贤过激的反应让道勋很恼火，他怒发冲冠地对她说道：
“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啊，大嫂！”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为什么将嘉英置之不理？我虽然对嘉英很刻薄，但也没有像哥哥那样啊。因为觉得对不起她，就没有亲自打电话给她，而是通过哥哥把生日的问候传达，不过，你现在说的是什么呀？”
“你，你说什么？”
“今天是嘉英生日嘛，丈夫怎么会连妻子的生日都不知道呢！”
道勋又想起了嘉英无力的声音。突然记起来早上饭桌上煮好的海带汤
傻瓜，你要说啊，如果你发现我没有记住，给个暗示也可以。想到嘉英像个傻瓜似的独自一人在家，道勋感觉要疯掉了。
“挂了吧。”
“本来想和你再多说一会儿的，但是既然哥哥那么讨厌我，那我就先挂了。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雅贤啊！”
道勋很想对着已经挂断了电话的那头问出这句话。道勋在心里喃喃自语道：“到底为什么我总是只会说一些违心的话？”
咬紧牙关的道勋突然从座位上起身，护士们惊讶地凝视着他。
“因为有事，所以看来我得先走了，我先去结账了，你们吃完就回去吧。”
“好的。”
看着急切的他，护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在柜台，在拿出卡要结账时，他的心早已在回家的路上了。
已超过八点了，已经吃过了吧！现在不会一个人在流泪吧，他担心得手在不停地发抖。
酒后不能驾驶的道勋，为了在下班路上搭乘出租车，他也加入了那些徘徊着等出租车的人群中。
但是，空车就像在旱灾长大的豆，少之又少。即使那样，人们也像运动员般，争先恐后地挤车。
“出租车！”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的风，胳膊凉凉的，他一边抚摸冰凉的胳膊一边焦急地跺脚。为了等出租车已经过去30多分钟了。
道勋远远地看到地铁站的标识语便开始漫无目的地跑。除了大学时代以外，还没有因为打不到车而心急如焚过。
勉强确认了路线后就上了地铁，一上地铁就拿出手机拨了家里的号码。可是却没有信号，或许家里也没有信号，但是刚才和家里通话时分明是可以说话的。
他一拨了她的手机号码打过去，那边总是传出机械的女声，提示电话已关机。
“看来嘉英是生气了，所以才不接电话的。”
道勋努力使自己静下心来，喃喃自语，负罪感涌上心头，愈演愈烈。
早上她端上海带汤的时候，就得有眼力见儿啊！哦不，应该把会餐推迟后按照第一个计划去她的学校前边等她！
对已流逝的光阴，悔恨深入骨髓。
“下一站是蚕室，蚕室站就要到了，请下车的乘客靠门边走……”
道勋按照广播的指示，靠近了出入门。
由于是下班高峰期，地铁里的乘客都吃力得一个劲儿地摇晃，拼命地在人群中挤出一点缝隙向前钻过去。
不一会儿，地铁停了，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他就挤出去了。
不知道是哪个出入口，看了站牌后他又焦急地开始跑。
而且，在离开地铁到达公寓的这段路程中空旷的很，只有自己一个人。
嘉英不在，她不在家。
到家后发现没有嘉英回来过的痕迹，在冷战的这三周里，嘉英都是比自己早些下班，所以她都是比自己早些回家，可是现在却没有看到她。
现在没有看到嘉英，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道勋只觉得心一直往下沉。
婚后的第一个生日，自己最亲近的人却不在身边，她该多么伤心啊。道勋一想到嘉英那颗受伤的心，便心如刀绞。
“车道勋，你到底是有多混蛋？自己女人的生日都不知道，竟然还打电话和她说自己在和同事们吃饭……嘉英啊！”
有什么不满的话，话要说出来，闷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受的话别人怎么能知道？他以前经常这么对嘉英说。
以前他经常因为嘉英不把想说的说出来而郁闷，现在想到嘉英因为他而受到了同样的委屈，心中的内疚倍增。
***
“你现在在哪儿，苏嘉英，对不起。对不起，嘉英啊。”
焦躁不安的心发出殷切的声音。
道勋双眼凝视着天花板，眼睛一闪一闪，他的双眸中噙满了晶莹的水滴，就这样停了一会儿，不知道眼中的泪水是否流了下来，道勋只是瞪大了酸痛的眼睛。
***
时间过了多久啊，这又是哪儿？
嘉英环顾四周，也许是因为穿着高跟鞋走路，所以脚后跟一阵刺痛，好像起水泡了，虽然身体还在走路，可是灵魂却不知飘去了哪里。
嘉英拿出手机为了确定一下时间，开了机，有道勋的未接来电，而且就连雅贤的号码也出现了，可是刚才她竟然没听到。
到底要不要给道勋回电话呢，她犹犹豫豫地折上了手机盖，但是最终还是坚定地按下了雅贤的号码。
“呀！你现在在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呢……很可笑吧？我们真的好久没通话了……你没有丝毫的尴尬吗？”
即使没有美好的感情，而且如此讨厌，但是在最急迫的瞬间为什么自己首先给雅贤打了电话，而不是打给道勋呢？！随着雅贤的声音，那个想法在脑海闪过。
“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嗯，有一个peeres的展板。”
“peeres？那到底在哪儿啊？亲爱的peeres大楼就是展板上字样很大的那个大楼，你知道那个地方的吧？啊？什么呀？哪儿呀？疯了，她干嘛去那个地方啊？”
先是哥哥贤燮一个人在那儿唠唠叨叨，接着又听到雅贤惊讶的反问，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坐出租车过来不就行了！干嘛问这么多！
嘉英产生那想法后苦笑了。
“你站在那不要动。你怎么跑到忠正路那里了？”
“呵呵，不要担心啦，我不是爬过来的，是走来的啦。”
“我要疯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不用了，我乘出租车去你们家的话不行吗？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吧？”
“别再犯神经了，马上过来，你晚饭明明就没吃吧？我会给道勋哥打电话的，你快点过来吃晚饭吧。”
嘉英对她自然地说出丈夫的名字立马生出一阵反感，不想见也不想面对他。
“不要。”
“嗯？你说什么？”
“不要联系那个人，如果联系的话，我就不去你们家了。”
嘉英用冷若冰霜的声音对雅贤说道，连嘉英自己都下了一跳。雅贤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她一时间无言以对。然后听筒那头立刻传来被人用手捂住了听筒的声音。
长时间贴着耳朵，从手机传来的热气，好像使凝结在冰冷空气里的身体都融化了。
“快来吧，不联系他了吧。”
“谢谢。”
“你发神经了吧，你竟然对我说“谢谢”？就为那事？看来你还没有清醒过来啊。傻瓜！不要再犯傻了，太善良了就是傻瓜！知道了吗！”
嘉英与雅贤产生了共鸣。
太善良了就是傻瓜。曾经以为自己一再忍受道勋对自己的冷落，一直等待就会等来道勋对自己敞开心扉，但是雅贤竟然说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
从一开始，他一次也没对她说过“我爱你”这样的话语，而且道勋婶婶的话总是让她很难受。嘉英想到了道勋婶婶曾经对她说的话。
“听说你爸爸是基层公务员？”
“孩子，你收到什么礼物了？”
“不过，大哥应该也很伤心，为了儿子结婚付出了这么多，收到的礼单却这么寒酸，他心里该有多难受啊！好歹我们道勋也是一个颇有声誉的医生啊，听说房子也是大哥给你们买的？到底你们娘家给了什么啊？我看道勋的车也没换，还是原来那辆啊。
在酒吧时，回忆到抚摸他脸的女孩儿的画面，嘉英好像产生了一个想法，迅速动了一下站到道路旁边。
嘉英在络绎不绝的车辆之间挥动着手臂。
“计程车！”
现在，乘坐出租车也变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了。道勋说乘坐地铁会显得一副穷酸样，所以为了迎合他，现在竟然不自觉地乘坐了出租车，一想到这样的自己，嘉英自嘲地笑了笑。
这是嘉英第一次来哥哥的家，她被惊得瞠目结舌。
天啊！真是难以想象！难道韩雅贤真的会委曲求全地住在这18平米的小地方吗？
下了楼梯后她依然半信半疑，但是，门开之后，看到雅贤站在自己面前，嘉英不得不努力掩藏起奇怪的眼神，并尴尬地向雅贤打了招呼。
“哥哥！”
嘉英一看到坐在狭窄的客厅里深情地望着自己的贤燮便失声痛哭起来。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徘徊在街道上，想到如此委屈的妹妹，贤燮立刻向她敞开自己的怀抱。
一个女孩子家大半夜的干嘛在外面乱跑？”
贤燮一边抚摸着投入自己怀抱的嘉英的脸，一边愧疚地勉强哽咽。即便在哥哥的怀里得到了安慰，年幼的小妹妹也无法忍受心中的委屈，嘉英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伤心地说道：
“我只是……呜！”
“为什么一副受伤的样子？”
他轻轻抚慰伤心哭泣的嘉英，一边观望后对雅贤努嘴示意。雅贤立刻心领神会，拿起电话，便朝房间走去了。看到雅贤一走进房间，贤燮便松开了怀抱中的嘉英。
“吵架了？”
“我是小孩子吗？吵架……我们的感情很好，怎么会吵架？”
看着泪眼汪汪的妹妹，贤燮抚了抚她凌乱不堪的头发，温柔地低声问她：
“车妹夫对你不好吗？”
“不是。”
哭了好一会儿的嘉英用手背擦掉眼泪，挤出一丝笑容。贤燮觉得妹妹的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可怜。妹妹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这样默默地忍受着？贤燮对道勋的怨恨越来越深，甚至对他深恶痛绝。
“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下再走吗？”
“傻丫头，你已经来哥哥家了，难道就想这么走了？好难过啊，因为我们家简陋所以你嫌弃了，不喜欢吧？”
“哥哥你怎么说出那种话呢？”
嘉英连连摆手极力否认自己嫌弃哥哥简陋的房子。和已经度过婚姻适应期的贤燮不一样，嘉英似乎在婚姻中吃了很大的苦头。
结婚的人，无论是谁都会遭受心灵的创伤。只是有的人觉得那伤痛不堪忍受，而有的人虽然只留下小小的伤口，但是受伤的那时候就像瘟疫一样让人浑身难受。
“你的身体好凉，要洗澡吗？”
“嗯。”
嘉英放下挎包，尴尬地用手指在地面上胡乱移动。
“雅贤呀，拿件衣服给嘉英换吧，她说想洗澡。”
“我知道了。”
听到房里传来雅贤嘹亮的声音，嘉英瞟了她一眼。嘉英好像撒娇似的，用只有贤燮听得到的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这小妮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居然那么对我说话，太搞笑了，我们又不是什么朋友，只不过是普通同学而已，这样子说话也太随便了点吧。哥哥你得教训她一下，到底把小姑子当作什么了，真让人无语。这么久没见我了也还是那个样子。哥哥你想好以后再决定吧，你也知道妈妈气还没有消吧？”
看着嘉英撅着嘴唇的模样，贤燮打起精神来，振振有辞地说道：
“你这丫头，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不是也对嫂子不恭敬吗？竟然对嫂子用‘小妮子’这个词！”
“呵呵，那又怎么样？”
贤燮猛地拧了拧嘉英的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嘉英皱起了眉头，那样子就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贤燮决定就按照之前和雅贤商量的那样，要照顾嘉英一段时间。
道勋这混蛋之前苦苦哀求着把嘉英带走，但是现在又让嘉英备受折磨。要好好教训这混蛋才行。
贤燮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嘉英。
***
道勋一夜未合眼，但是嘉英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
就因为自己忘记了她的生日，她就离家出走，这也太过分了。而且在临近上班时间，他却再一次碰壁。
“袜子到底在哪儿呀？”
嘉英经常帮自己整理东西，不知不觉间道勋也已经习惯了嘉英这样帮自己打理一切，但是现在她却不在家。他翻找着找不到的袜子，准备上班。
就算是顺路经过娘家，他也要将西服穿戴整齐。
“嘉英啊，领带要不要打呢？”
领带被整齐地系成一排后，他叫了起来。
“苏嘉英！”
突然意识到嘉英已经不在了，他紧紧地咬着嘴唇。
嘉英不在了。以前只要呼唤嘉英的名字，她就会温顺地过来帮自己打理，但是现在她不在了。
道勋把围在脖子的领带，随意摘下来了。
嘉英明明去了娘家。
但是道勋在照镜子时，看到了镜子里面嘉英摆在那儿的化妆品，然后他便回头看了看。
这间房子，不论走到哪儿都会有嘉英的痕迹。
两人虽然做着相似的工作，但是他自己的东西却不知道在哪儿，他总是这样对自己的生活起居漠不关心。
即便是周末嘉英也会尽心尽力地做家务，但是自己不顺心的时候，竟然还对没能在周末好好休息的妻子发脾气。
“我到底活着有什么意思！”
道勋心灰意冷地怒吼着，打开前门出去了。
一到医院，看到开心的护士，他心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不仅如此，许久未见的母亲正在医院等待着他，让他很高兴的。
母亲的气色变得稍微好了一些，道勋一看到母亲在看着自己，便打开诊疗室的门走了进去。
“大清早的，有什么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