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收工后,原定晚上开支委会,因杨贵在天黑都还没回来,只好推迟。张宝山吃完晚饭,正要出门到杨家大院去看一看杨贵回来没有,准备找他谈谈召开党支部委员会的事。这时,院坝外边,由赵大叔带头,来了七八个男女老人。
“宝山,不好了!”赵大叔还没走拢就急忙说道。他的三女儿赵清碧是个高小毕业生,已经参加劳动两年了。今天到龙安镇去买布回来后,她把在镇上所见所闻告诉赵大叔说:“现在土地真的要各归各,各搞各的了,龙安镇的街头巷尾,到处贴着贯彻执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之类的标语。黑板报上还登着‘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十大好处,社长陈治光还亲自拿着广播筒,在大街上宣传。”
赵大叔听女儿一说,心里很是不安。解放前,他家租种了刮地王几亩河边地,每年遇到涨洪水,庄稼就被洪水淹没或是冲走了。交租谷后,就所剩无几了。他只好凭着祖传下来的石匠手艺,给各地的阔老板雕石狮石虎,修桥建房,挣得几纹钱回家,维持一家人半饥半饱的生活。所以,他吃了晚饭就来找张宝山了。
“赵大叔,什么事?”张宝山问。
“哏!不晓得他们是安的啥子心?”赵大叔把女儿说的,向张宝山述说了一遍。
“宝山,你是我们大队的支部书记,是带头人。什么各归各,各干各,这是万万办不得的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说。
“宝山,这件事,你可要给我们做主……”李大妈还没把话说完,就咳嗽得喘不过气来。他干咳了好一会儿,喘过气来又说:“你是知道大妈的,要不是党和毛主席来了,你大妈哪能活到今天呀!”
“是呀!如果各干各,像李大妈这样的人,就没有人照顾,贫下中农就只有回到旧社会那种逃荒要饭的苦日子里去。这样的回头路可不能走。”
张宝山听了这些老人的请求,他对‘三自一包’越是没有了信心,更产生了反感。他安慰他们说:“赵大叔、李大妈,请你们放心,我们不贯彻执行,我也做好了一切准备,顶回这股风。”他送走这些老人后,借着月光向杨贵家走去了。
张宝山翻过牛鼻嘴的山梁,刚下山梁,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接着,又是唦,唦,唦……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注意地听着,心想:已经半夜了,是哪个还在山上干什么?坏人是非又来搞破坏了。他顺着声响的方向摸索过去。想抓住坏人,也好教育教育广大的社员。仍然有声响。他走到这一地带,这是集体用这一遍柴山较好的土岩换了杨平的自留柴山地。现在是属于杨平的,他往土岩的另一头望去,两个人影一上一下的,拉扯着锯齿,在锯一根大树。他们后边已经倒了许多树木。
“不许动!”张宝山从地上拿起一根锄把大小的树棍。走到那两个人的旁边,高高举起树棍,高声喝令道。
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呆了,放下手中的锯子不知所措地望着高大的身影,不停地颤抖着。张宝山这才看清这两人是一男一女,正是村里出了名的杨酸酸夫妇。他们正干得热气朝天,把棉衣都脱了。张宝山放下手中的木棍,缓和了语气说:“杨酸酸,你们这个时候来锯树子,是为什么呀?你老婆还挺着大肚子,你就不怕伤着孩子吗?”
“啊……”杨平刚才使尽力气锯树,已经累得他满头大汗了,加上张宝山的惊吓,就更是热了,他用双手把衣服提了提,说:“唉,是张书记,张书记,你是知道的,我杨平的子女多,一共六七个,明年又要取弟媳妇,现在老婆肚子里可能又是个男孩。房子不够住,锯点树子,准备还修点房子。”
杨平今天没有同二癞子他们一起去赶场。因昨天晚上听二癞子说要执行土地各归各了,他想起那天工地上的大字报上写的话,就不大信得过二癞子的话。早上杨贵宣布停工后,他相信了,但他想,做事还是稳妥一点,不然,急急忙忙的要出纰漏。他为了稳妥起见,吃了早饭就借赶场为名,到龙安镇听风声看究竟去了。‘热烈拥护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坚决贯彻执行土地包产到户分田到户’等红绿大标语挂在街心上空,贴在街头场尾,社长陈治光还在亲自讲说。他挤到陈治光的面前,站在话筒下注意的听着。陈治光大声讲话的唾末星子,在话筒里聚集成了水滴。一嘀嘀掉在他的脸上,他都不愿意走开让让。只是用衣襟角把脸上的口水一摸,又继续听下去。社长的演讲。有人说好也有人说坏。杨平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这个阵势可不小,要走土地各归各这个路子了。”他在街上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天到晚在街上转悠。于是走出人群就直截回家,打他的主意去了。
下午,杨平没有到工地上工,他把名贵的‘红参’种子,播到自留地的白芷旁边后,就坐在椅子上叭烟,心里盘算着明年的收入。可他想到分田到户了,也就是土地要各归各的了。哎!只可惜牛鼻嘴那片自留柴山被占用了不说,还把土地放掉了那么多。他又想:土地被占用了今后可以填渠挖沟收回来,那片树木‘柴山被除得光光的,又怎么办。俗话说’一时栽树,十年才得用‘,柴山除掉了,可吃了大亏。他想到集体调换给他的那片柴山,那块土地入社前不是他家的,土岩也不是他家的。土地各归各后,他就在也占不着了。终于找到赔补他牛鼻嘴自留柴山的办法了。决定砍下十指山集体调换给他的树木,扛到市上买了捞回本钱。他也知道他的小弟杨应,大儿杨金和儿媳不会同意他这样做。吃了晚饭后,等他们都上夜校去了,杨平就带着老婆,拖着锯齿、砍刀,上指头山来了。
“你家里的房子,一正两厢的。大小十多间,完全够你家十来个人住。你们在夜里偷偷摸摸地砍树,到底是什么原因?”
“哎呀!张书记,你是晓得的,现在的年轻人,只要不结婚还好。但是一结了婚,就闹着要分家。这样一家分几家,家家都要睡屋、灶屋等。你想,我那点房子怎么住得下?我还有幺儿……”杨平还没说完。
“好,就依着你说的,大的树子修房子用得上,砍这么小的树苗又来做啥子?”张宝山宝山把小树棒棒亮在杨平面前追问道。
“这,这小树子……”杨平一时被问住了。
“算了,算了,我帮你说吧,就说瓦不够盖,还要烧点瓦吧?或是做成连盖那到市场上去卖吧!”张宝山说。
“对对对!我不做连盖卖,我去年烧的瓦确实不够,准备今年还要烧一窑。”杨平顺着说。
“哈哈哈……”张宝山看着杨平这时的窘迫样,不觉大笑起来说:“杨酸酸,你是否被当前的‘三自一包’的风吹动了,做了一辈子的精灵人。这自留柴山是集体划给你的,是属于你的。要砍要留,权在你手里。不过,你怎么变糊涂了?连这些小树苗也砍掉,你就不觉得可惜吗?”
杨平没有答话,他摸出叶子烟就猛抽起来。
张宝山说:“你今天去赶场,可能被土地承包的风把你吹糊涂了,告诉你,就冲你杨平这一点,那些包产到户,分田到户,现在要想在椅子塆搞那一套,是绝对不得行的!”
杨平的妻子听了张宝山的最后一句话,心里抱怨极了,低头嘟哝着,却不敢大声地责备男人。
“张书记,我是糊涂了,我不砍了。”杨平说。
“自留柴山上的树,砍与不砍,权在你手上,我们也管不着。不过,你得把我刚才的话,好好地想一想。”
“张书记,你说的对。”杨平回过头,把一肚子气全向老婆头上泼去,说:“还站着做啥子?把砍倒的树子给我扛回去!”
教育了杨酸酸后,又向山下的杨家大院走去。张宝山刚到杨家大院门口,就碰见杨志勇气冲冲地从大院里出来。张宝山问:“杨贵回来了吗?”
“没有。”杨志勇气愤地说:“他就是一心扑在经济收入上,听赶龙华镇的社员说,杨贵独行独办又新买了两只新大驳船,还说把抽水机站的设备卖了一部分。他和杨连永、二癞子、三烟灰,还有一个姓将的人,在街上喝得大醉,这哪像个共产党员办的事。”
张宝山感到一阵痛心,事情竟突然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他捶了捶心口说;“杨志勇,你刚才反映的这些情况,杨贵的错误实在太严重了。我们在开支部会,过组织生活时,一定要给他揭露出来,对他进行批评教育。”
“我看,我们支部过的组织生活不少了。每次都是那样,当面承认检讨,背后又不断的犯错。过组织生活批评帮助他,对他来说,不大起作用了。”杨志勇说。
“杨贵家解放前也是贫苦的,本质是好的,热爱党和毛主席,热爱社会主义。心里是好的,只是在新民主主义过度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思想有些跟不上社会发展的新形势了。这是与党支部,特别是作为党支部书记的我来说,是有责任的。不过我们对他还得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大大地拉他一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