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装作愁心,叹了一口气道:“皇阿祖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不似从前健壮时,太医嘱咐老祖宗多静养,朕觉得老人家理当如此,所以便不劳烦太师千金惦念了。”
玄烨委婉的拒绝琴雅再入宫的提议,明摆不想和鳌拜发生正面冲突。
直肠子的鳌拜不好打发,玄烨语意含混的解释他不满意,“皇上此言差矣,正是太皇太后生病卧榻不宜下地走动,才更需要陪伴,难得太皇太后喜欢老臣的女儿,老臣怎么也得进一份心意,就让琴雅入宫陪侍太皇太后,宽了她老人家的心,想必会很快病愈的。”
鳌拜一心想将女儿送入宫中,虽然做法蛮横,但道理还是站在他这一边,因为才德样貌,谦恭遵理,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的琴雅世间少有,这样的闺女选秀不入后宫,实在说不过去。
话已至此,玄烨不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扫了群臣一眼沉声说道:“老祖宗有明喻,世家女眷不能擅自入后宫,如今大选刚过,后宫之事忙乱,恐怕不便召选宫外女子进宫,且后宫现有皇后统管,太皇太后身边也不乏知心诸妃伴侍左右,何况太师之女大病初愈,还是好好在家照料才是,太师的好心朕明白,不过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太师可还有其他事要奏?”
鳌拜的脸瞬间黑了一半,隐忍着怒气说道:“老臣还有一事不明,这选秀之事已成定局,只是秀女入选资格是否有待商榷?”
玄烨不动声色问道:“太师此言何意?”
“老臣只是有些纳罕罢了,小女虽不敢自夸中选雀屏,但进宫为妃绰绰有余,何以致落选这么不堪的境遇,莫非皇上真的有意针对老臣?”鳌拜冷着声说道。
玄烨并不生气,哼笑一声说道:“太师多虑了,有些话朕不想说,毕竟这不是琴雅的错,要怨只能怨老天弄人,选秀之日意外落水,琴雅在睽睽众目之下衣襟散乱,失态失仪,是形势所逼没有其他选择也好,还是人命胜于贞洁也罢,朕不能违背礼法纲常,希望太师见谅。”
鳌拜听到此处心中已经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想为女儿辩解却无从说出口,甚至要说的话也哽在喉边说不出,说破了天,谁能不顾道德廉耻,公然挑衅儒家周礼教化下众人的底线?
阑珊站在一边,第一次有些看玄烨不顺眼,从在御花园见识到玄烨的我行我素,失魂落魄,还以为玄烨是个痴情人,谁知玄烨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又一副推崇礼仪道德的君子风貌,虚伪的可以。
尽管如此阑珊一样找不到理由驳斥玄烨有伤风化的论断,玄烨把皇家尊严搬了出来,认准琴雅落水被救后实为不雅的形态,只是这一道虚无的礼法,足够断了琴雅清白无暇的名节。
阑珊不想引火上身,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秀女因此事蒙受羞辱,不就是儒家道德周朝礼数么,不过是统治者约束人心的手段罢了。
阑珊上前一步,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启奏圣上,微臣对此事别有他想,不知能否容许微臣略述鄙见?”
玄烨微微一诧,心想这纳兰阑珊葫芦里卖什么药,他已经逼得鳌拜无话可说,选秀的事就要告一段落,连顺水推舟的事也不需要做,冷不丁阑珊跑出来噶一脚提出异议,究竟想干什么呀。
玄烨不愿旁生枝节,又不能阻止阑珊,只好压下心中的一丝别扭,大方的说道:“爱卿有话尽管直说。”
阑珊起身沉声说道:“谢皇上。微臣早年在塞外久居,只是最近才入京城,没读过几年书,深知自己才疏学浅,为了不枉负皇上的期望,微臣严于律己,时刻不敢懈怠,只要一有时间便向老师讨教,学识大有增进,深感骄傲。微臣读的书多了,宽广了胸怀开阔了眼界,对于书上所提的礼法也是克己遵从,渐渐下来微臣收获颇多,自认为君子之风秉承无疑,秀女仪容不整是微臣为救命所致,如果要论罚,微臣理当代秀女承受,只是微臣不明白,当时救人微臣心无旁骛,毫无轻薄猥亵的肮脏心肠,微臣保证完完全全一颗澄澈仁慈的医者之心,又何来冒犯秀女名节的说辞?既无这般不耻的作为,秀女的清白怎么会平白无故的丢失?”
阑珊率先强调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声明自己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君子救人,这是多么圣洁的作为,沾染不上丝毫尘埃,谁要是想歪了,只能说明自身质素太差,阑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玄烨罔顾秀女后半生的命运硬拿皇族礼数禁锢她,不惜毁掉琴雅的声名,阑珊只能出此下策,尽力避免秀女成为封建礼教无辜的牺牲品。
阑珊说完此番话闭紧嘴巴,平静的看着玄烨,她知道这些话说出去不会有好果子吃,可不说出去,她就不是阑珊了。
玄烨没料到阑珊会临阵倒戈,不仅不帮他反而替鳌拜一方说话,真是不知所谓。
“纳兰性德你怎么看?”玄烨转头看向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心中一凛,隐约触摸到玄烨转阴的情绪,一边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另一边是形影不离的心上人,左右撕扯着他,抱住这颗烫手山芋,纳兰性德犹如走在刀刃上,小心翼翼,深怕一步不小心,伤得鲜血淋漓。
纳兰性德左思右想思考应对之法,他了解阑珊此举没有针对皇上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事实上纳兰性德也觉得玄烨太过冷酷,在对付鳌拜的过程中,玄烨牺牲任何人都无所谓的态度未免有些无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纳兰性德必须提醒玄烨慢下脚步,太过操切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引发怨言,何况鳌拜身为首辅重臣,地位何其难撼动,玄烨想要与鳌拜争锋相对,第一步要做的并不是撕破脸下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