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和甘来之间,还有一段曲曲折折的咸涩段落
雕刻和爬山一样,一步一个台阶,走过了一定高度之后,推动了一定剧情之后非常有成就感。韦诺忍着肩周炎的疼痛,刚完成一部雕刻作品,内容是流泪的男孩穿过隧道,走出来之后变成了目光坚毅的男人。何为天赋?有些人未出生时就已经预定了他有着超乎大多数人的智识、才干、勤奋等能力,很多这世界的事物对他来说,他不是在学习而是在回忆。
韦诺仍记得他和第一个订货商的对话,对方说:“你创作的黄金时期能有几年?”
“我的人生没有黄金时期,更确切地说每时每刻都是黄金时期,因为我本身就是一块永不朽坏的金子。”
那人冷笑道,“年轻人,你从哪来的自信?”
“天赋。”
因为韦诺的自信在对方眼里是年少无知,所以他们的交易没成。
因为人的进取心,韦诺也想过有朝一日扬名立万,有这想法并不可耻。曾经热血沸腾的抱负,对扬眉吐气做人上人的渴望,像永动的火催逼着韦诺燃烧着自己的艺术生命。虽然韦诺的才华超出众人千万倍,但他只是和世人有着一样等级和程度的年少轻狂以及无知者无畏,实在有太多不劳而获没有真才实学的人要比韦诺骄傲千万倍。
他想名利双收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孝顺不能等,他的父母身体都不好,重病缠身,他非常急于改变他人的命运而不是自己的命运,好像他的命运就是要改变别人的命运,一想到他父亲住的小破砖瓦房,靠着低保没有尊严地活着,韦诺就心如刀割。他在别的方面才疏学浅能力有限,那就只能拿起刻刀一刀一刀地与迷惘的未来对话。
在韦诺已经饿了三天肚子的时候,一个酒店向韦诺订一笔大单,工程浩大,收入非常可观,内容是男人能想到的最香艳的场景,总统套房里和高级应召女郎发生血脉喷张的一夜情。也是在这个酒店,韦诺无意中看见了五百万的现金。钱存在卡里看着数字非常美,但当几百沓钞票码成堆时,看着真的像摊位上摆的红白相间的生猪肉。韦诺想吐,他想到了他小时候爸爸带着他去市场猪肉铺买减价的猪肉还要讨价还价的场景,他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恶臭腥臭的腐肉味。韦诺心想,真不如把这些钱对半成五十元的人民币,那种绿色看起来会有种磅礴感,而且码出来的堆数也会是现在的一倍,那多壮观啊。韦诺最后拒绝了这笔订单,因为不符合他的艺术信仰。韦诺饿肚子的第五天时,终于在一个工作室找到了个活计,当他拿到了预付的半个月一千五百块钱的工资后,他花了59块钱去家常菜馆大吃了一顿,一个麻婆豆腐,一个糖醋排骨,六两米饭。他的很多雕塑作品被买家拿走后对方给不出钱,他拿着与他的工作量与创作任务不相等的少得可怜的工资。
虽然明白不要让别人的欲望消耗自己能量的道理,但在无法维持温饱的阶段,不得不让自己的一切都如没有护栏的草场,任野兽来蹂躏。没有艺术社交圈,没有经理人,没有买主,没有经济来源,陷入贫穷加深了韦诺的无助。韦诺经常做的不是助手而是枪手,当他呕心沥血完成的作品他还没来得及欣赏就被拿去做了别人的荣耀时,韦诺真的恨自己懦弱,作品署上别人的名字,他完全体会了代孕母亲的心情。韦诺自己的作品找不到经理人,不是他们不相信天才,而是不相信自己能利用天才赚到钱。
韦诺曾经对第二个老板说他的第一个老板拖欠他的工资至今未还,这话给了他第二个老板欺诈他的机会,也拖欠韦诺的工资。混社会的老油条狡猾得很。人的很多运气都在身心意的漏洞中漏走了,说的越多就越能让人找到漏洞,居心叵测的人自然就有机可乘,即便是好人,看见对他有利之处也会借机利用一下。善良的韦诺非常受伤,对人非常失望。人活着感觉累,感觉没意思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即便人心的诡诈让人在与人打交道时深深地恐惧,但仍旧不得不面对这种恐惧,患得患失地活着。
生存是残酷的更是孤独的,血淋淋的而且那血还没有热度是冷的。韦诺顶着巨大的压力咬紧牙关创作,最低生活保障和穷酸艺术从业者的梦想相依为命,前者如唇后者如齿,虽然后者常将前者咬出血,却深知唇亡齿寒。在希望都无以为继的****夜夜,韦诺已经想不起衣衫单薄,在冬天瑟瑟发抖的自己曾经瞻仰罗丹塑像时的眼神。雕塑,他的爱好,他的梦想,现在落地了,回归于养家糊口的谋生手段,一份职业而已。作家以写作为职业,舞蹈家以跳舞为职业,都是为了填饱肚子罢了。他曾经怕自己妥协,怕自己屈服,变得麻木,庸碌,他内里已经没有熊熊燃烧的火了,韦诺害怕,害怕自己曾经最担心的状态,疯疯癫癫实现梦想的激情被残酷的现实熄灭。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后韦诺释怀了,他变得平和了。他审视自己的痛苦,发现这些痛苦都是出于自己的骄傲,即便他有真才实学他才华横溢,但他觉得因此他就该年少成名就是骄傲,是不承认自己里里外外的锻炼没有到达一定的程度。即便他的心是那么热切地想改变亲人悲惨的生活状态,他的心是好的,但各人的命运必须各人自己承受,他把自己当成拯救者那就是更大的骄傲。人觉得自己孤独有一种原因是因为骄傲,觉得别人都理解不了自己就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韦诺非常感恩,他及时躬耕自省,没有恃才傲物自绝于世,狂妄自大会害了一个人,骄傲在败坏以先。当人谦卑下来,承认万人万物都比自己强时就不会感到被伤害,觉得自己被苦待是应该的时,就更容易接受无知者的无知。
创作上,韦诺和自己有着情人间的争吵,这份不可开交是动人的;生计上,他和自己有着夫妻间的争吵,腻了倦了,不得不对付过着。韦诺嘲笑自己是一条忠于艺术的狗,视金钱如粪土却是狗改不了****。即便偶尔会想到自己若衣食无忧能有更多的精力和健康去创作就好了,但也会想到正是这饥寒交迫催生出了灵感,一旦安逸起来艺术生命便逐渐萎蔫。艺术家也需要压力,没有生计维艰的痛苦作负面情绪的出口人也会崩溃,当人没有生存压力时也会有别的压力。
杀人于无形的不是始终平凡,而是一直无法平凡。人自从会走路之后,就会偏行己路。命运的每个环节,来都有来的巧,去都有去的妙。节制后才有享受,顺从后更得自由。人要学会用日光之上的智慧过日光之下的生活。是金子终会发光,确切地说,当人熬炼成金子后就会发光。成功也好幸福也好,那些我们想要的东西不是争来的也不是求来的而是忍来的,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更确切的表达应该是忍到最后就是胜利。
韦诺比任何人能想象到的稳,低调,甘于隐,享受独处,能忍辱负重,乐于自取为卑的程度还要深得多。因为他觉得自己本就是无有中的无有,平凡中的平凡。动如火掠和静如冰封是两个极端,宁静的人能将二者折中,不是水火不容而是要水火相容。宠辱不惊是在经历生死劫和情劫之后大难不死灵魂的安息。逍遥,随遇而安等词语都没有宠辱不惊这般能形容出自我升华的动态过程。
被选择,被上天苦心孤诣的陶造,韦诺曾怕自己日后的成就配不上他所受过的苦难,现在,他怕自己日后的奉献亏欠上天给他的祝福。在韦诺的语境中,祝福二字都取自于苦难是化了妆的祝福这句话。因为感恩和敬畏,才觉自己不配得那么多祝福。韦诺拿画笔画了这样一个故事:土壤不要种子,种子就随风落在大石上。它在雨露和阳光的关怀下努力生根,钻进大石里。久而久之,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石头裂开了,种子长成了树,能荫庇那些需要荫庇的生灵。
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个世界是最高级的任性,只要我们能承受这个任性的代价,即便遭遇重创也是祝福。当俗子苦尽甘来成为高手后,不会去总结心路历程,甚至都想不起当时青涩的自己是如何咬紧牙关要出人头地的。把生活的刁难当作命运的雕刻,而且还是精雕细琢的雕刻,只要上天看他是可塑之才,他就不怕自己大器晚成。在凡夫成为大师的必由之路上,韬光养晦已变成了韦诺的习惯,他已学会了与自己的天赋和谐相处。艺术总能帮人宽恕世界,希望每个人都是慈善机构。苦难有时是保存人的一种方式。慢慢活吧,活着活着,什么滋味都活出来了。
我现在还只在和他人拼努力的阶段,远没有到拼天赋的地步,上天究竟赋予了我什么,我自己都不晓得。在沉默地忍耐被这个世界无缘无故无情无义地伤害时,我的心肠更柔和谦卑了,这时的我已经不与人拼天赋了,而是拼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