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北京奥运会因珠峰火炬传递,让喜马拉雅与奥运结缘。对于这些从事职业攀登的高山向导来说,将来自雅典的圣火送上世界之巅,并不比带客户无氧攀登珠峰更轻松。当时的镜头没有过多地停留在这些无名英雄身上,现在我们有机会揭开幕后不为人知的故事……
“桑珠,北京申奥成功了!08年奥运火炬还要上珠峰呢!”
2001年7月13日22时08分,当从电视上看到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宣布:北京获得2008年第29届夏季奥运会举办权时,次落激动地一把抱住桑珠。
“啊!”次落话音未落,躺在病床上的桑珠就嚎啕大哭起来。
“比我还激动。”桑珠眼泪也来得太快了,有点儿出乎次落的意料。
“哥,我是疼得受不了了。”桑珠手术的麻药劲儿刚过,伤口处正疼得钻心。
桑珠本来是从拉萨赶来北京参加新疆慕士塔格峰登山大会集训的,因不慎从怀柔训练基地的人工岩壁上脱落,造成右脚踝粉碎性骨折,被送往北京积水潭医院治疗。这个城市获得奥运会举办权的那天,他被推进手术室往脚踝处打了钢钉。
次落,大名是次仁落布,他原本是中国地质大学的一名藏族学生,家在日喀则白浪县,那里因盛产青稞而著名。1998年5月,24岁的他因成功登顶珠峰,成为中国第一位登顶珠峰的在校大学生,大学一毕业他就入选了国家登山队,成为一名体育工作者。2001年5月,中国登山大会选定在昆仑山脉东段的最高峰——位于青海省境内的玉珠峰(海拔6178米)举办。当时国内登山的商业化运作刚刚起步,登山者的技术也十分初级,连高山靴、冰爪、安全带都是现学现用,营地里到处可见教练蹲在地上给队员绑冰爪的景象,由此登山大会就总结出了“保姆式服务”、安全第一的商业理念。桑珠和同学们被派往那届登山大会,他为了给一个山友提已经垮到大腿上的冲锋裤和安全带,情急之下摘了手套,手指暴露在6000米的风雪天气里不到十分钟就严重冻伤,幸运的是没有截肢。那一次,次落对这个忘我帮助他人的藏族小兄弟桑珠印象深刻。这次桑珠受伤,次落特意从怀柔基地的宿舍搬到医院病房,自愿陪护桑珠,直到进山时间,他才不得不随队去了新疆慕士塔格峰。
这次骨折没有终止桑珠的攀登生涯,实属不幸中的万幸。出院后,尼玛老师给桑珠出了路费和学费,让他去广西阳朔边养伤边学英语。桑珠在阳朔待了七个月,前四个月拄着拐杖每天往返于喀斯特中西餐厅和英语课堂之间,后三个月拄着拐杖每天往返于喀斯特中西餐厅和天然岩壁之间,这期间尼玛老师还专程来看望了他。
喀斯特中西餐厅的老板是户外达人黄超,在“户外”这个概念还不被国人所认知时,黄老板就已经开始热衷于攀岩、抱石、登山、骑行等诸多户外运动。他经营了一家餐厅,以此维持自己的户外生活。2000年,他和几位民间登山爱好者一起攀登西藏宁金康沙峰(海拔7206米)时,因为请登山学校的学生(大巴桑和大平措)当协作而结识了尼玛次仁。2002年,黄超还在拉萨帮尼玛次仁经营了一段时间“突击营地”酒吧。桑珠在阳朔养伤期间就投奔了黄超,不过,桑珠不愿享用“免费的午餐”,于是帮着餐厅洗盘子。伤情稳定了,桑珠看自然岩场上那些攀岩爱好者爬得亢奋,经不住诱惑,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岩壁下方,然后摆脱了拐杖,又开始攀爬起来。
2002年夏天,从阳朔返回北京积水潭医院取出钢钉后,桑珠又拄着拐杖回到了拉萨。他的同学阿旺罗布和巴桑塔曲已经登顶了珠峰。同学们看到桑珠回来了,都很开心地围上来迎接,桑珠站在他们中间明显皮肤要白很多。
2003年登珠峰的机会也因伤错过了,直到2005年离开拉萨,这期间他一直都无缘去珠峰。
2005年下半年,桑珠被尼玛老师安排在中国登山协会的培训部实践,培训部和桑珠签了劳动合同,并每月给他发放工资。他再次来到北京,正式过上了居无定所的北漂生活——租房子、搬家、住地下室、洗澡被房东掐表、和同事合租、与陌生人合租……他的上司、培训部部长马欣祥是古生物学博士,同时也是国际攀岩裁判员、国际高山领队,是理论水平很高的中国户外探险教育的先行者。在中国登山协会,无论男女老少都称这位平易近人的博士为“马哥”。在培训部工作的日子里,桑珠不仅收获了大量的培训经验,也因为一周一次的训练总结而提高了思维和表达能力,他之前内向的性格慢慢变得开朗,乐意与人沟通。
不过,虽然在马哥手下锻炼让他对登山的理解有了质的进步,但他远离了喜马拉雅,攀登珠峰的梦想总没能有机会实现。
“马哥,今年的珠峰火炬预演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得知2007年将举行珠峰火炬传递实地演练的消息时,桑珠再也坐不住了,他鼓足勇气向领导提出申请。
“好,只要上面领导给名额,我就给你批假。”马部长自己从事登山二十多年,很能体会一个登山人对攀登珠峰的渴望,但能不能进名单并不由他说了算。
中国国家队副队长次落担任A组的攀登队长,他负责率队从7082米到8300米的攀登,并跟踪记录火炬燃烧情况和每天的天气状况;B组队员担当从7082米到8300米的运输、选营和建营工作,桑珠主动请缨,出任B组的攀登队长。
预演的另一层深义是为2008年正式火炬传递选拔出登顶人员,所以但凡参加攀登的队员都卯足了劲拼命表现,生怕自己被淘汰。在此过程中,桑珠明显感觉到自己远离高海拔攀登两年多,体能和速度都不及这些年年在山上做向导和协作的兄弟们。
“桑珠你怎么吐血了?”完成8300米的建营任务后,又下到6500米的前进营地等待机会冲顶时,桑珠突然开始剧烈胃痛。他在帐篷外弯腰一呕,居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桑珠,请尽快下撤到大本营,要服从指挥。”桑珠原本以为忍一忍能扛过去,谁知病情却越来越重。一直隐瞒着,直到第五天开始担心发生意外,他才报告了总指挥。桑珠被劝回了大本营,随后被救护车立刻送往日喀则医院检查。
“胃部急性溃疡穿孔,小伙子不要命了吗!”医生的话说得很重,因为他听说桑珠在上山吐了五天血才极不情愿地撤下来。桑珠连夜被送往拉萨的西藏军区总医院抢救。
医生的厉声呵斥和抢救的紧张气氛一点没让桑珠感到恐惧,他像着了魔似的,两个星期后刚出院,就给尼玛校长打了电话。
“老师,我的身体已经康复,能让我加入王秋杨他们的商业队吗,给我一次登顶机会。”火炬队登顶结束已经完成预演,桑珠想到珠峰还有一支极度体验组织的商业队,王勇峰队长和王秋杨都在队伍里,只要尼玛校长推荐,他们肯定不会拒绝他。
“你想去,就去吧。”尼玛校长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得到一次登顶珠峰的机会。这么多年来,桑珠眼看着同班同学,甚至低年级的学生都登顶过珠峰,自己却始终未能如愿,迫切的心情可以理解。得到校长的允许,桑珠的希望又燃烧起来,他急忙拨通了马部长的电话准备请示完了就立马返回珠峰。
“不许去,都胃穿孔了还想上山?赶快回北京!”马部长当场浇灭了那刚刚点起的希望,他只能乖乖地回北京上班。
因为一次突发的胃病,桑珠落选了2008年奥运火炬传递人员的名单,看着被选上的队员已经开始训练备战,他坐在办公室里仍在想挤进去的对策。
“桑珠,明年的攀登是国家任务,任务大,责任重,不能有任何闪失,你要有什么事,我们所有人都承担不起……”登协的一位领导安慰预演未通过的桑珠。
“好,知道了。”桑珠只是礼貌性地给了个回应,这位领导的话丝毫没能让他打消参加2008年珠峰火炬传递的念头。后来经高人指点,登协在怀柔基地办活动时,他专门找了个气氛轻松的时机,单独找到李致新(中国登山协会主席)。
“桑珠啊,有什么事吗?”
“李主席,我想和您申请,2008年能不能给我一个登珠峰的机会?我是以登山为职业的人,如果您能让我加入这次重要的活动,对我从事登山将是莫大的鼓励。请相信我的体能,我会刻苦训练的。”
桑珠来找李主席之前酝酿了很长时间,真见到主席时之前准备的话还是有一半因为紧张没说出口,但以他的性格,这已经是很大突破了。2005年尼玛校长派他和扎西次仁、普布顿珠、阿旺扎西、边巴扎西负责在宁金康沙峰举行的登山大会,山友们集合好等着他们宣布下一步攀登安排时,他们五个却躲在帐篷里扭扭捏捏地推来推去。谁都害怕在众人面前说话,只好拈阄决定。最后,桑珠红着脸,小声小气地在山友们面前通知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适应性攀登。
李主席对桑珠的申请没说“不行”,这让他理解为主席同意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向尼玛校长表达了强烈愿望,说自己不在乎被分到哪个队,只想参与并能得到个登顶的机会。
不久,桑珠出现在训练场上,他加入了搜狐网的高海拔报道队,并担任队长,终于获得了2008年珠峰攀登的“入场券”。
全体队员到达拉萨后,指挥部一直在紧张部署执行方案,会议天天开个不停。一次,高层会议慎重研究后宣布了一个决定:原本三家媒体可以登顶,现只有中央电视台有登顶名额,搜狐网和新华社最高只限于到达6500米的前进营地。桑珠得知后,收拾东西回北京上班的心都有了,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机会,最后还是一场空。
就在他郁闷至极的时候,好运气居然悄然而至。央视高山摄像的队员中有人因体检不合格而被取消了资格,空出来的名额其中一个就给了桑珠。虽然一波三折,但机会最终失而复得,他把这一戏剧化的过程和结果理解为是自己和珠峰之间难以割舍的缘分。
2008年5月8号,桑珠第一次登顶了珠峰,1999年进校以来,在第十个年头,他终于圆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