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第二任夫人身出江南望族,自幼即有才女之名,琴棋书画诗文手工女红无一不通,其父对之宠爱有加,斥资送其留洋深造,这在当地,可算一桩惊世骇俗的奇事。李小姐学兼中西,留洋归来,素闻祖父才名,仰慕之下,故欲委身相嫁。
本来两人年齿相差甚大,李家尊长开始并不应允。但李小姐指天誓日,非白某人不嫁。李家其实甚敬祖父之才,兼之各路有头有脸的新派人士不断居间说项,拿捏一阵身段,方才允了。
这桩婚事办得风风光光轰轰烈烈,无微不至的关照到新旧人士的口味。
甚至婚礼都是中西合璧的,花轿迎亲、交拜天地、礼服婚纱、教堂弥撒,等等,等等,一干繁文缛节,统统不厌其烦一步不落。
以至于它多年后仍是滨江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白家当时以祖父为尊,家道虽大不如前,但毕竟家底殷实,筹办这场婚事,尚不至捉襟见肘。
相较之下,李家的陪奁更为丰厚。
据说,李小姐的嫁奁一直排出数里地。从珠宝首饰到描金马桶,一应俱全。
但祖父对这些毫无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李家陪嫁的一箱图书典籍。
坊间传言,这箱图书大都是一些孤本善本,其中包括《奇门遁甲》、《滴天髓》等命理著作的真本,甚至千古奇书《推背图》的唐代彩绘孤本也在其内。
想来李家爱屋及乌,对这位才子姑爷格外青眼有加,所以不吝以此重宝相馈。
祖父从未对外人提及此事。
有人问及,他也矢口否认。
李氏虽为女子,口风却更紧,每有友人论及此事,只笑道,这些珍本典籍,可遇不可求,倘有生之年有缘一睹,已为莫大的福份,遑论藏于私室?
一次,祖父与密友数人饮宴,酒至半酣,曾宣称手头有几件厉害之极非同小可的物事。
话未落音,即被李氏扶走了。
次日,友人言语相挑,欲激祖父示之秘藏。
祖父摇头晃脑道:酒后戏言,当不得真。
至于真相如何,恐怕也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
祖父与李氏相配,可谓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两人举案齐眉,诗文唱和,一时在滨江传为佳话。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夫妻俩多年来一直未有生养。
眼见年近半百,身边无一子嗣,偌大家业与平生所学,无人可继,祖父常暗自为此唏嘘嗟叹,日渐焦灼。
李氏亦闷闷不乐,纠结此事,不免黯然神伤。
一个女人不能生儿育女,纵使家资豪富,才高八斗,终是不能弥补的缺憾。
祖父不住宽慰妻子,并迅速找到一个折衷的法子。
他开始秘密寻访叔祖那一脉可能遗下的后人。
叔祖年少时风流浮浪,虽未正式成过婚,但四处留情,不定为白家留下一点嫡亲的血脉也未可知。
这法子颇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茫茫人海,此举不啻撷珠捞针,且其时科学尚未倡明,即便寻到所谓白氏后人,也不见得百分之百的确凿。
祖父当然不是想不到这点。
很多时候,他行事的用意,等闲人极难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