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觊觎白家家业的人挖空心思,设法寻一适龄少年,登门声称是叔祖后人,编造的情节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仿佛真的若有其事。
祖父不知用何等法子,总能一眼识破其伪,也不当面点破,温言相慰后,打发几个钱让其走人了事。
白若尘听老爹论及这些旧事,曾大为不解。
祖父如此行事,究竟用意何在?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画蛇添足缘木求鱼之举,了无实质意义。
于是求教老爹。
老爹诡秘的一笑:“白家的男人,不但饱读诗书,而且深谙世事,哪一个不是聪明才智之士?我也不给你道破,自己留着慢慢揣摩吧。”
······
寻访叔祖后人的事,似乎就这样永无结果了。
转瞬间,历史的车轮行进到民国三十八年,解放军百万雄师强渡长江,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眼见气数将尽,滨江古城已能隐隐听闻春雷般的炮声。
一天夜里,白家老宅突然遭到一伙国民党溃兵的洗劫(事后证实,这其实是一次有预谋有目的的抢劫)。
兵们用枪托刺刀,将白家一干男女人等驱赶关押到一处,然后东翻西找,就差上房揭瓦掘地三尺了。
然而他们似乎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事后检视,除了一些银元细软,损失不大。
好在阖宅老幼平安,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兵们离去后,祖父带着深思的神情,一句话也没说。
白家也未报官。
兵荒马乱的年月,实在没有讲理的地方。
祖母受了惊吓,竟一病不起,在解放军入城前夕,撒手西归了。
祖父亲手安葬了他的第二个女人,自此闭门读书,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解放后,滨江成立了人民政府,后又召开政治协商会议。
祖父作为工商界代表、开明士绅,被选为政协委员。
他本欲力辞不就,但已身不由己。
他谨言慎行,依旧深居简出,将白家名下的厂房、作坊、商铺,遵照政策一一妥为处置,并将追随白家多年的工人、仆役遣散。
因此,他于历次政治运动所受的冲击,甚是轻微。
这位滨江名人,自此淡出公众视野。
他极为低调地娶下他的第三个女人,一位根红苗正的纱厂女工,跟祖父差了足足二十五岁。
白若尘有幸目睹过她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圆脸,粗手,满面淳朴的笑意。
他理解祖父的选择,那是一种迫于时代形势的无奈。
更重要的一点,对他来说,可供选择的时间已不多。
第二年,女工不负祖父所望,顺利产下一个男孩。
祖父老来得子,大喜过望,给儿子取名“明秋”。
在白明秋三岁的时候,他的女工母亲意外死于一次生产事故。
祖父淡定已极,处理完她的后事,平静的说:“这是报应,跟了白家男人的女人,没一个能善终。”
祖父不再续弦,此后一门心思的教诲儿子。
白明秋十六岁时,祖父死于脑溢血。
他走得非常突然。
那年中秋,午饭时他还兴致勃勃饮下两杯家酿的米酒,并一反常态,跟家人说了许久的话。
正在兴头上,他忽然轻轻道一声:“头好痛,我去躺一躺。”
跟着,整个身体就软软瘫下去。
待白明秋闻讯从学校赶回,他已说不出话,只牢牢抓住儿子的手,一脸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