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天边的云霞浸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里,似乎随时都会滴出血来。
苍穹之下,桥阳城的战役仍在进行着,喊杀声混着刀剑刺破血肉的钝重声响,以及凛然的兵刃破空的呼啸,到处都是一片的混乱。
洛然随着保护廖静言的小队一步步后退,然楚空尘的人也未曾在城墙上再向里进一步。毕竟一口气登上城楼的也不过五十多人。廖静言临危不乱,指挥着自己的精兵慢慢把这五十几人包围,外围的普通兵士们便有了喘息的机会,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又恢复了秩序,有条不紊的阻止起城外楚军的进攻。
原本对楚空尘十分有利的战局顿时又出现了异数,被分割成两部分的军队渐渐被廖静言一点一点吞噬,仿佛一条身形不算太大的小蛇,吃力的咬杀着庞大的猎物,虽然麻烦了些,但总归是仍在掌握中的。
楚空尘也颇有了些焦躁的意思,几次冒险突围都不似过去的谨慎小心,奈何即使是兵行险招也还是被廖静言冷静细致的指挥挡了回去。比起进攻,廖静言更善于的是防守,几次过招,他对于对方的行动,都几乎是了如指掌,拥有绝对正确的直觉和判断力,可以说,楚空尘对于这个书生出身的将军委实轻敌了。
洛然站在廖静言身边,听他不断的发出命令,几句话,便把眼看可能逃脱的敌人再次拦回了包围圈里。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即使境遇经历不同,却终究是天生便适合生长在战场上的,而廖静言正是这样一个天才。
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一日,双方仍在城楼上胶着着,谁也进不了一步,虽说两边都是体力大减,但廖静言毕竟是重伤在身,实在无法支撑,即使倚靠在洛然身上,也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你还好吧……”,洛然轻声问道,不着痕迹的使劲撑了撑廖静言的身体,以便于他能继续保持挺拔的站姿,可那苍白了的脸色和逐渐浓重的呼吸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血过多和体力不济似乎让战争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加强东面的防守,敌人想从那里突围。”廖静言挣扎着说出最后一个指令,随即几乎是半昏迷的倒在洛然身上。
“廖静言!”洛然惊呼出声,一把拖住男子的身体,血腥味扑鼻而来,鲜血从男子胸口的铠甲缝隙里流了出来,竟已经染透了衣衫的下摆。
“再撑一会儿,到天黑,我有办法让楚空尘退兵。”洛然伏在廖静言耳边耳语着,最先发现这边异常的年宜安猛地冲了过来,从怀里拿出一瓶丹药给廖静言喂了下去,一边喂一边杀气腾腾的看着洛然:“妖女,你对我们将军做了什么?”
洛然懒得理会,只是专心撑住廖静言的身体,继续说道:“再撑三刻种,只要天黑,我便有办法让他们收兵。”
廖静言被药物一激,又听洛然说有退敌之计,再次勉强打起了精神,站了起来。
“宜安,战场上不要冲动,也莫要随意泄露了娘娘的身份。”廖静言低声说了一句,随即脸转向洛然,问道:“你有何妙计?”
洛然深吸了一口气,道:“楚空尘此次出兵,要的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战果,若是时间一长,乾安那边必会知道消息,赶来援助。要知楚空尘是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奔袭四百余里,只带了几千骑兵到了这里,若是真碰上大楚的主力,定然是抵挡不过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见乾安城久攻不下,却仍不肯撤退的原因。既然如此,待天色暗淡下来,视线模糊之时,只要派人假装圣上大军亲至增援,便可令对方军心不稳,到时候找几个嗓门大的士兵,举了火把骑马向城楼这边跑来,高呼圣上亲临之类的东西,定然可以扰乱楚空尘的军心。”
廖静言听了洛然的话,脸上难得的露出一阵喜色,转身吩咐年宜安说道:“你现在就去派人准备,让城里还未参战的士兵统统都集合起来,取了火把然后到东北面的山上去藏好,并叫人找几两马车和锦旗,伪装成圣上的帅旗和车驾,只管告诉那些人,若是出了事情,由我来担当,叫他们不要害怕,安心准备。”
年宜安眼神复杂的看了洛然一眼,却终是没说什么,朝着廖静言微微点了点头。
廖静言却是无暇顾及年宜安此时的心态,一脸兴奋的发布命令,语速也越来越快,“你亲自带人行动,准备战马,派骑术精湛者带了马匹藏在城下,待上面的人向这里冲过来的时候,叫他们拿了火把在城楼下来回奔跑高呼天子亲至,楚贼还不投降之类的。记住,只准在对方弓箭射程之外叫嚷,声音务必要大,但不可靠近,主要是要让城外攻城的士兵们听到便可。”
廖静言伤势极重,说完了一段,便要休息一会儿,正有些吃力,洛然接着说道:“找三五十个胆大的士兵从南门绕出城去,混到敌军的后方,也这样去喊,但记住,要他们避开楚空尘的精兵。”洛然想了想,觉得应是没有什么漏洞了,随即询问的看了廖静言一眼。
廖静言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惊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接着说道,“叫谢远过来,一会儿冲进包围圈,缠住楚空尘,不求伤敌,但求拖住对方,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洛然心里暗暗佩服廖静言想的周到,刚想开口道一声:“厉害。”便有一支羽箭呼啸而来,竟是贴着她的鼻梁射穿了她旁边一个士兵的铠甲。几个人俱是一惊。
她本能的抬头,便看见楚空尘站在战圈内,手挽长弓,箭尖直指向她,仿佛是知道她方才在酝酿着要害他一般。
洛然遥遥的似乎都能感受到楚空尘眼里燃烧着的熊熊战火,顿时觉得背后一凉,打了个激灵。
那一身黑甲,鲜红披风的战士,陷在包围圈里,却如同地狱的修罗,别在腰间的战刀已经没了初见时的程亮,沾满了血污,精铁乌黑的铠甲虽说看不出颜色,但缝隙里偶尔露出的布制衣衫却已经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若仔细看,楚空尘脖颈间中衣的领口都似是一抹殷红,当真是浑身上下,斑驳了敌人和自己的血。
昔日,如雷贯耳的大楚战神,如今竟然就在那么近的距离,于万军之中,遥遥用弓箭盯着自己,让洛然如何能不心慌?
楚空尘是看出了她在帮廖静言了吧,可当真是气的紧了才会如此没了理智的朝着自己射箭?
又是一声羽箭破空的声音,精铁制的箭头穿透了洛然身前坚硬的盾牌,泛着金属色冷光的箭头从盾牌手的身体里穿过,沾染了鲜红的鲜血。
那一瞬,洛然没出息的手脚冰凉了起来。
廖静言吓了一跳,急忙下令,要围堵的士兵变幻阵法,再次猛攻,才勉强绊下了杀红了眼的楚空尘。
没错,定然是杀红了眼,否则,又有哪个主帅,会狂傲的立在敌军中,任由属下负责防备,却定然取敌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的性命吗?
那射箭的力道,若不是多亏了廖静言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洛然此刻恐怕定然是要被弓箭穿心而死了吧。
洛然僵硬的立在那里,回忆起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楚空尘昂扬的身姿,阴狠而杀气腾腾的眼神,披风随风飘散,几缕碎发从头盔里散落出来,脸上还沾着干涸的鲜血,竟是如同死神一般,随时都可以收割自己的生命。
“楚空尘……”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除了身边的廖静言便无人可以听清的声音。
而那里面的三分忌惮,三分佩服,三分回忆,和一分不可察觉的惆怅,却是复杂的连洛然自己都没法区分出来的。
战鼓隆隆的响起,太阳在大漠深处,渐渐降下他最后一丝光芒。
谢远咆哮般的喊杀声由远而近。
年宜安早已悄然离开了城楼,安排后面的计划去了。
周围震耳欲聋的各种响声顿时变的不真切起来,唯独了盾牌手紧张的呼吸,和盾牌之间锵锵的摩擦声,刺耳的冲撞着神经。
听到“天子驾到,楚贼还不投降?”的那一刻,洛然身形一晃,不知何时丧失了最后一丝知觉的廖静言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