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变!??不象啊?是皮特昨晚看错了,船上还有人活着吧?”当兰斯——船员里唯一比较清醒的人强忍住战栗,目光满含深沉地望向皮特时,这家伙的表现可直白多了——差点落地的下巴一合:“鬼呀~~”一声比之小文森特毫不逊色的大叫之后,号称玛利号最最勇敢的船员、快刀皮特先生利索地在毯子上做了一个侧滚,灵活异常地翻起身来,率先朝船边冲去。
睡眼惺忪的船员们本来就被突如其来的恶“人”吓得不轻,被他这一激,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手忙脚乱地跳起来,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地去抓缆绳,想先滑回玛利号上去。几个昨晚上船后兴奋过度、多喝了两杯的家伙脚下有些踉跄,没抢到绳子,干脆双脚一腾空,跳了下去——甚至有人都没分清该往哪边回去......
潘克伦没这水平,又顾及着他怀里的那一大口袋的金色宝贝,只好急慌慌地找空子抓绳子。如今大难临头了,僵尸可不会管留下的是船长还是水手——说不定肌肉结实才对这样的猛“男”口味,所以自个儿逃命要紧,谦让潘克伦船长?谁?爱谁谁——那老吝啬鬼上个月的奖金还没发呢,让他一边儿凉快去吧。如果那大堆的肉油让恶鬼填满了牙缝,搞不好自己还安全了呢......
只有那个从上船起就处处透着浓厚的贵族气息的乘客站着没动,他的右手慢慢地抬起来,握向挂在了腰间的剑柄,因为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非常危险,没疯牛块儿大,但比疯牛可危险多了——身处险境的他不由得用自己曾经感受过的最危险的东西来作对比(*作者特别批注:不是指吃牛肉,请各位大大见仁见智,18世纪是不可能有人懂疯牛病那点子歪事儿的)(*注1)。
身为马尼拉圈子(*注2)里的剑术高手——虽然缺乏实战,但从体会了剑击真艺的他仍可称得上是高手——菲利普斯有着非比寻常的敏锐目光。且不说对方是不是僵尸,就只“他”身前那根微微颤动的金属条就给人极大的压力。借着黎明的微亮,他清楚地看出,那有着水波一般光泽的是一把弹性甚至韧性极佳的窄刃长刀(“宰人”长“刀”?少见多怪——对他自己的刺剑而言),自己手里的家伙虽然也是著名工匠用大马士革钢一锤锤地锻出来的,但是在制作中,更多的精力被用在了装饰一把可在贵族间称道的武器,只看光泽一项就足以知道悬在自己腰间那把外观精美、价格不菲,在总督府(*注2)大名鼎鼎的它其实顶不住那“刀”的几砍。
“上帝呀,那......也许连神都能杀!” 远远地感受着那剑刃散发出的森森寒气,他心中无语。自己也是个出色的剑手,这样一把兵刃会意味什么:自己如果对上这个敌人,没有丝毫机会脱身——锋利之下的死亡可能会让痛苦少一点!
但是,也只有真正的强者(活着的时候——正在跳船的船员们的心语——有人看到了他的疯狂举动)才有资格使用这样的剑!作为西班牙有着高贵血统贵族,菲利普斯·斐迪南的骨子里浸满了疯狂的骑士观念和贵族意识,他差点陷入了两难:跳船吗?决不!贵族尊严将会被践踏!拔剑吗?不,也许会送命~定会送命!那怎么办?明知死路一条也不躲开吗?......真的战士荣誉就是倒在战场上遇敌人的对决中!身为斐迪南家族的第三继承人,逃跑只会给高高悬挂的家徽带来无法清洗的耻辱!
越是怕什么,越要来什么——也不管满甲板正在进行中的奔逃,更不等菲利普斯作出选择,那凶神般的大汉绕过甲板中间象石像一般的小文森特直走过来,一双光大的脚板迅捷地击打着甲板,咚咚作响。菲利普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这节奏飞快地跳动起来,几丝细发在眼前晃动着,遮得他心惊肉跳,才几秒钟时间,穿在护圈里的手心就浸满了汗水。但菲利普斯仍然坚定地站在大汉前进的方向上,紧握剑柄,双眼一瞬也不离地盯住对方那拿着杀神的右手。
大汉的身影越来越近。菲利普斯的心跳也更加激烈,本来在作了决定后稍稍平静的情绪被强烈的杀气一压,喉咙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随着心脏在胸膛里不争气地乱蹦,被强大的血压冲到脸上的每一滴血液都仿佛要挣脱血管的束缚,它们狂野地燃烧,释放出自己所有的绚烂色彩。“为骑士的尊严!为了荣誉!”满眼通红的菲利普斯心中低吼一声,右手便要向外拔剑。按着剑手的惯例,他抬起一张红布般“艳丽”的脸,捕捉着自己刚才一直回避的对方的眼光,准备给自己增加一点对决前的气势。
其实已经晚了,当斗牛士下定决心誓与强敌决一死战的时候才发现,就在自己犹豫、准备的一瞬间,“牛”已经冲过了刺剑的最佳进攻点,现在自己如果拔剑,只能再次收回来然后进攻,但高手之间容得下这样大的破绽吗?铁定会有一道青光抢先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绕,留下条细细的血痕,脑袋也就在脖子上立不下去了。心中的怒吼经此一吓,到了嗓子里变成了含混的“呼噜”声——只给他剩了梗着嗓子吞口唾沫下肚的时间,“晚了,完啦。” 菲利普斯闭上了眼,感到身畔一阵细风掠过,叹了口气:就这么结束了?
此时的潘克伦船长自个儿正站在十英尺外排着队等绳子呢。他根本就忘记了这个“贵重”的乘客,甚至不知道他马上就要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如果知道了菲利普斯正在做的疯狂举动,他甚至可能很感激这位可敬的先生拿出了贵族的尊严,帮着自己把那个凶神挡了一会儿。
可让老天开了眼,突然,他前面的那个水手放开绳子,直接跳进了大海。“这才象话嘛,回头涨你工资——要是你没淹死的话。”一边笨拙地拽起绳头,一边抬起了右腿,潘克伦正为着能顺利逃走而开心呢,突然觉得背后一阵恶寒——冰冷的凶神已绕过那位勇敢的斗牛士先生——现在正以一副拔剑欲出而剑锈于匣的动作立在前面,也如小文森特一般地石化了——只有头上的长发飘逸地表示:这不是艺术品!殊不知菲利普斯的心里正暗暗为自己逃过一劫了而为老潘祈祷、为自己刚才的明智而庆幸——不管那是明智还是怯懦。
大汉似乎很有洞察力,他直走到潘克伦船长的背后,右手一抬,剑身平平地指向潘克伦,正好碰上老潘要转身,冷得刺骨的剑锋微侧,在这家伙的大胖脸上拍了一拍。潘克伦也在并不笨,转念间便明白了意思。他哆哆嗦嗦地放下右脚,转过来跪倒在大汉的脚下,也不敢抬头,直盯着眼前那双赤脚,结结巴巴地念叨:“鬼大爷啊,别,别杀我,我是撒旦的忠实仆人,我,我,我把所有的金币都,都献,献给您,撒旦大人饶命啊!”对方没有反映,潘克伦吓得更是连连磕头。
“??”突然,因为无法幸免的心理而开始涣散的眼神让他发现,就在这个“死尸”的背后,随着太阳的升起,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由淡而明。日出来得及时啊!潘克伦心中狂喜,早先就听、牧师讲过,说僵尸不可能在太阳底下活动的!那自己只要多坚持一下就能脱险啦。
想到这里,他停下唠叨,直直地看着甲板,生怕发出的响动把“僵尸”的注意力给勾了回来。等了好半天,也没见脚板移动。“好了!一定是被阳光给化掉了!”他偷眼往上看去,却发现现实并不是他想象那样,“僵尸”“活”得好好的!
映入眼底的,是一张方正的东方人面孔,飘在他额前的乱发被海风轻轻带开,露出来一张还算年轻的脸——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一脸硬挺的胡子碴,眼珠灵活地转动着,扫视着下面甲板上惊慌失措的人们。
看得出这是个活的人,而且此刻根本没搭理他,而是蹙着眉,望着自己的小玛利。虽然自己看不到,潘克伦也能听见下面乱成了一锅粥。发现了对方不是诈尸,潘克伦心下大定。他还是假装低着头,嘴里却在开始语无伦次地大喊:“你们这群混蛋!这是个活人!活人知道吗?让混蛋皮特过来好好认认!这是个东方人!他只有一个人!快来救我啊!不然我扣你们所有的工钱!!救我!我给你们加双倍!快来救~厄”他突然感到冰冷的刀刃切破了自己脖子上的皮肤,陷进去快有十分之一英寸深了,他大为恐惧,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面前的男人正怒目注视着他,吓得他魂飞天外,当即闭口不言。
听到被扣住的船长这番叫喊,再看那“尸体”也没有跟上来,跳回玛利号的船员们稍稍安定了点(当然也是无可再逃了)。他们聚集到一起,仍然带着些许紧张,远远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可是当船长的声音嘎然而止,船员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还真是皮特胆子更大,他高举双手靠到船边,向上面喊道:“喂!东方人!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是水手!昨天我们遇到了大风暴!你们应该也碰上了吧?”看大汉的样子似乎听不懂自己的意思,于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玛利的桅杆用手比画龙卷风的样子,“风!风~大风!呜~~船坏了!所以才上了你的船,如果打搅了你,请你原谅。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解决。现在,请放了我们的船长好吗?”谁也没有注意到,兰斯慢慢地退到中段的舱口,趁着潘克伦的大叫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他一拧身,悄悄地从敞开的船舱盖,溜了下去。
潘克伦跪在甲板上,心里感动坏了:“这个皮特,真是好样儿的!这样危急的时候都还想着来救他的船长!回去一定要给他加,加,恩,双倍的工钱!”可东方人这次毫无反应,听了皮特的话似乎也没有把刀子挪开的意思,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被飓风折腾一空的玛利号。
小文森特这时才清醒过来。他慢慢地退向船边,想跳回去,潘克伦发现了他,眼里冒出狂热的希望,心里暗暗地念着:“小文森特,我最最亲爱的小文森特,来,到这个怪人背后来,打倒他!我给你正式船员,哦不,双倍正式船员的工钱——只要你来救了我。快来呀~”似乎这念叨被小文森特感知了,他四处逡巡着可用的家伙。不过看样子这条船也被飓风洗劫过,甲板上除了桅杆和舱盖,什么都没留下。他犹豫了半响,悄悄走到桅杆前,努力想从插在上面的箭丛里面拔出一支来。菲利普斯觉得惹得那人不高兴会出事,所以紧张地看着小文森特的勇敢大胆,不断用眼神去尝试阻止他继续。谁料文森特平时不怎么表现,到了危机关头他还真敢挺身而出,把个菲利普斯急得一身皮肤比热锅盖上的红蚂蚁还红。
“这次真的死定了~!”
*注1:按作者查到的资料,18、19世纪西班牙已在盛行斗牛活动,而且为了刺激(那时候全欧洲都有点变态,所以)是不会锯掉牛头坚角的。所以对当时的斗牛士来说,斗牛既是一项名利双收的工作,也是一条站满死神手下的不归之路。
*注2:马尼拉当时已是西班牙的殖民地,此处圈子和总督府都相应地指殖民地上层的西班牙贵族小圈子及西班牙总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