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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普渡道人

实际上,这老道是没有脚的。

他的两条腿,自膝盖往下是一根削去血肉的略似锥形的枯瘦白骨。

斩烈发现这老道走路的样子很古怪,先用左腿骨磨蹭地面,摩擦上常人一步的距离,再用右腿骨摩擦着跟上,右腿骨再往前摩擦一步,左腿骨接着跟上,如此这般一步步的往前走,他腿下厚实的青石地面,竟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骨痕,可见老道走动时摩擦的力道之大,之狠。

方才斩烈只顾说话,直到这时才发现了老道的异常,心情不免有些沉重,心想:老人没有脚,尚比旁人高出半头,若有了脚,会高出许多了。

“道长,怎么会这样?”斩烈内心里对这位老人存了几分敬佩和怜悯。

“犯了错的人,不该这样么?不该受到惩罚?”老道不答反问。

斩烈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心中却想,杀人不过头点地,脖子断了也不过是碗大的疤,何必经受如此折磨?更何况这么大年纪的老人。

虽然斩烈看不出老道的实际年纪,但从老道面上的沟壑皱纹,花白的头发,粗糙干枯的手,很古老的道袍,大致可以猜想这老道年纪很大很大了。

而且老人是独行的,以他这般敢这样行走的心态,为何受此折磨?为什么不逃?

老道忽然停步,转身道:“你是不是很奇怪?”

斩烈点头。

老道目中露出了一丝奇光,道:“这就是我犯错的代价”

斩烈不忍再看老道没有血肉的腿,道:“就算犯了错,但,这惩罚也未免太大了,谁这么狠心对你做出这样的恶事”

“没有人能惩罚我,是我自己惩罚自己,只有这样,才能稍减我这一世轮回对芸芸众生甘愿沉沦的悲痛。”

“你可以叫我普渡道人,也可以叫我普渡老人,还可以直呼我普渡”

这话说的却和斩烈之前不相仿佛,斩烈不禁觉得这道长委实有趣,却听那老道自顾自的说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对犯下小错的人起作用,大错者,不配回头,也不必回头”

“我要普渡他们,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的再次轮回”

“我普渡的方法,是把活人渡成死人”

“因为我时常犯下杀孽,只好以此稍减心中的痛苦。又因为我时常责问自己,佛究竟能不能普渡众生,所以我才佛道双修,为众生寻觅净世轮回路”

普渡?

简简单单的话语,淡淡的声音,任谁听了都直以为这俩人是在说很平常的事情,可斩烈分明觉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哀,在这悲哀中,又真切的感觉到了肃杀的怒意,这是无奈的决断,是以极大的悲苦来完成净世之决心。

斩烈终于明白了这普渡道人的痛苦。

为众生苦。

斩烈心想这普渡应该是以此来修行,联想到普渡道人说渡化的方法,是把活人渡成死人,便问道:“那刚才那些差役?”

普渡道:“一个也不会少的,这几年我渡的人还少么?”

“跺我头的,他的腿脚必然和我一样,呼喝我的,必然终生无语”

“人不犯错,我不渡人,人若犯错,我必渡人”话一说完,普渡老人的目中爆出了金色和乌色的光芒,斩烈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要被眼前的人看穿了,扎透了,不免有些骇然,细想自己是否有过什么过错,万一被他给渡了,可就大大的不妙,又想到前世的坚持,目光坚定了起来,心中没有生出半丝退缩之意。

普渡道人的话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斩烈心中有了决定。

他看向了他。

他也看向了他。

两个人的眼睛中都透出了坚定和执着。

这一老一少各自似看到了彼此坚定的心,看到了彼此的路。

普渡道人忽然一笑,道:“任何人做错事都要受到惩罚的,希望你将来不要铸下大错”

普渡道人走了,他双腿交替挪动,竟在下一个瞬间钻入了城外人群中,再挪动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了。地上古白的印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斩烈面南而立,看着地上的印痕渐渐消失,心中满是落寂,转身欲走。

忽然间,他感觉到一丝困倦,头脑更是有一丝眩晕,那普渡道人的身影越来越淡,方才与普渡道人交谈的话语,也似乎要忘记了,记忆越来越模糊。

就在城南与普渡偶遇的画面图影即将消失之际,斩烈的意识深处,一块碑一闪而逝,模糊的记忆又清晰了起来,普渡的一言一行都仿佛烙印在了心中。

他又回想起了方才的一切。

“普渡,普渡”斩烈念叨着,目中多了一丝别样的复杂。

他环顾城南拱门四处,只见行人步履匆匆,并没有一个瞧望这边一眼,心知方才那些远远看热闹的人,此刻该是被普渡道人,以奇异的方法消去了这一番记忆。

斩烈忽然拍了下脑袋,心中自责不已,暗道:“我是来拜师学艺,寻求长生的,却与机缘失之交臂了,那普渡绝非寻常的江湖侠客,应该是资深修士,或许是一位苦修的佛陀想要突破,佛道同修”

原来,斩烈一开始就把那老人当作了江湖异人,再加上他心中想的是拜入玄门,以至于错失良机。

斩烈素有决断,又想:“今天是玄门招徒,拜师学艺的日子,可要把握住了,机会是自己挣来的,可不是别人给的。”

斩烈终于步入了城内,就在他步入拱门内的一刻,头皮发麻,心中惊慌,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就仿佛进入了一个荒古巨兽的口中,似羊入虎口。

边城是虎,自己是羊。

也就在这时,眼前豁然开朗,房屋重重,街道宽阔,更为喧嚣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边城的街道,除了纵横交错东西南北四大街外,其余的多是阡陌巷道,那大街之宽,少说也有百丈距离,左右两侧的垂柳、风景树上,挂上了节日喜庆的横幅,仔细一看,多是赞扬玄皇,也有一些是庆祝各玄门招徒的,斩烈心知这是唐人对玄门招徒的重视,普通人若想成功,除了科考,还有拜入玄门。

鲤鱼化龙,一步登天。

置身于大唐的城市中,斩烈的心情也如这样的街道一样,豁然开朗,有这样的英明圣皇,有这样的玄门道派,何愁长生无路?

不知不觉中,他对于大唐有了更多的归属感,就仿佛自己本身就是唐人,前世的记忆只是南柯一梦。

他步入这座边城的中心街道,在一个假山喷泉边又等到中午,却没有见到一个高来高去的玄门修士。一打听才知那些招徒的门派还未到齐,城主正差人联络,还说鱼跃大会具体开始的时间,要推迟一两天。

这时候,腹中的饥饿再加上昨晚未能好好休息,使得斩烈实在困乏的不行,径向着东街的巷道走去,三拐两拐步入一条偏僻的小巷,正要找一个价格便宜的客栈投宿。

任何城市,消费低的地方,多是在偏僻的巷道中,老猎人留下的钱财很少很少,囊中羞涩的斩烈自然不会去正街客栈用饭。

谁知,就在他刚一进入小巷时,便听到一道爽朗的招呼声,声音来自这条小巷子的右侧。

斩烈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个落魄中年人站在屋檐下,头顶斜上方的牌匾上写有“悦来客栈”四个斗大的金字。

客栈屋檐下那人看起来虽然落魄,但他的四方脸上,却没有丝毫失意神色,对斩烈拱手道:“这位小哥,可是要拜入玄门的?”

“是的”斩烈疑惑的看向那人。

那人拱手道:“在下申公。”

申公?

斩烈凝目看去,只见此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却有五十岁的沉稳宽厚,双眸中带着七八十岁的沧桑,乍一看,就如落魄王孙贵胄,神色举止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

这么样的一个人,不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看门的,但他却偏偏为悦来客栈揽客。

斩烈想也不想,就往前走。

哪知,申公接下来的一句话,使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申公道:“奉客栈掌柜嘱托,前来接待过往行客,小哥慢走,且慢走,先等等,本店食宿免费,还望小哥行个方便,以便我家掌柜完成任务”

疑惑中,斩烈停下了步伐,那人急忙追了上去道出了原委。

原来,万岁玄皇对国人拜入玄门非常重视,今年年初,更是颁布了法令,自上而下,任何大小官吏,必须配合玄门收徒,为前去拜师者,提供一切食宿所需,更是资助十块上品元石作为起始筑基所用。

边城城主规定,这几天的一切费用,包括拜师学艺者的花费,全由官府出,且按照大小客栈食客容纳量分别下了任务,不能完成者,重罚。

这悦来客栈的任务是一百人,眼下只完了一半,掌柜一急,便专门请了一个门迎。申公恰在这时前来帮衬的。

斩烈心中愕然,早已把最后一句帮衬忽略了,他心知这是申公为了掩饰与人为杂役的说辞,将信将疑的随着那领路的申公,步入了客栈中院左侧地字十二号客房中,再好好的吃了一顿免费的午餐,洗了个澡,这才睡下。

倏然间,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惊醒了入睡没多久的斩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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