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欢领着太医快步进殿,挥手扫开层层帐幔,趋步进到寝厅。
床榻之上躺着的小男孩不住咳嗽,年轻的宛妃在旁红肿着双眼,勉强抑制着颤抖的手轻轻替他拍背。
“娘娘,太医来了。”方欢没看自己的主子宛妃,却向一旁宫女簇拥的中心弯身道。
“嗯,去给三皇子看看吧。”淡淡的话语传来,那中心里,盛装打扮的皇后好整以暇地倚着贴身丫鬟。三皇子江昱重病卧床,就怕是过不去了,恰逢陛下征战蜀中,她作为中宫理应过来看看的。
方欢得了示意,赶紧向身后一同行礼的太医做了个请的姿势,把他领到榻前。
太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到床边,便又要给宛妃行礼。
宛妃连忙道:“不必了,只麻烦你快些看诊。”声音却是低沉得像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样,眼睛也直直地看着不慌不忙动作着的太医,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医轻轻拉过三皇子的手搭脉。
屋内鸦雀无声,宛妃更是担忧地看着儿子,泫然欲泣。
“三皇子只是染了风寒,咳嗽太甚,以至于咳血……”太医收回手,娓娓道来。
此时刚刚平复一会儿的江昱又猛咳了几声,突然全身一震,仰头倒在床上,浑身禁不住地微微痉挛,嘴角无力地翕动着,宛妃看明了孩子的嘴形,心如刀割,昱儿分明是在说,疼……疼……
她发狂般一把推开太医,把儿子紧紧搂住:“乖,昱儿乖,乖……”
声音到了后面已成呜咽,慢慢低下去。
皇后适时出声,还是毫无感情的语调:“既然是风寒,那太医就按着风寒开药方吧,昱儿这次病是来急了,妹妹你也别太着急……”
原本低低哭泣的宛妃转过头蓦然一笑,诡异得让在场的人俱是一惊。
她看了看一旁低头垂首的太医,恨声道:“风寒?风寒!”然后音调陡然提高,“风寒会让昱儿会咳血,风寒会让孩子锥心的痛?!你倒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个医理!”
太医作惶恐状跪倒在地:“娘娘息怒,但从脉象看确实如此啊。或者是老臣医术不精,判断失误,娘娘可另请一名太医……”
“这都是第几个太医了……各个都说风寒……”宛妃不再看他,眼神空空地转开,直到转到皇后身上才精光一闪:“娘娘若真心为昱儿好,臣妾请求从民间寻访个医生,为昱儿……”
“妹妹这是关心太切,才乱了心思。莫说这太医院都是天下百里挑一的好手,他们既说是风寒,那就是了。再说从来没有从外面领医生进来的道理。如今皇上也不在宫里,太后又去了山上修行,我一个人做不了这个主,也不敢随便坏了规矩……”
宛妃看着疼得渐渐昏过去的孩子,满脸的泪痕,听着皇后的话,心一点点被揪紧,突然心思一片空白,绝望之下,不管不顾地吼了起来:“皇上!皇上!就是皇上不在,有些人才敢任意妄为,谋害皇子。什么风寒不风寒的,我的昱儿根本就没病,是被人害的!”
一旁站着的方欢听着倒抽了口气,宛妃失控这么一吼,拦都拦不住。他瞥了眼皇后的脸色,表面上毫无变化,恐怕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了。
可怕的沉默在屋里蔓延开来,只有宛妃一个人说着话:“现在儿子都保不住了,我还怕什么?”她一声冷哼,搂搂昏睡的孩子:“太医院都是些什么东西?混账!趋炎附势的狗东西!”
“宛妃!注意你的身份!不要妄自猜测,口无遮拦!”皇后总算撕下了平静得如同人偶的面具,阴沉了脸阻止宛妃开口。
宛妃一愣,反倒笑起来:“做恶事的人总会有报应的……如今我是没办法了,但有人对我做了什么,他日一定会加倍还她的……”她不明说心里猜的是谁,但讲这番话时,眼睛却死死地看着皇后。
过了半晌,皇后方冷冷一笑,倒不介意宛妃出言不逊:“宛妃爱子心切,糊涂得乱说话了。你们母子还是好好休息吧。这宫里的人给我好好照顾着,几位太医既都说是风寒,那就按风寒开方子,熬药过来。三皇子吃了药,自是会慢慢好的。”
说着,领着一众宫女内侍缓缓离开。留下满眼泪水的宛妃绝望地搂着孩子,一动不动,怔怔地目视前方。
惊醒的片刻,江昱明明看到了眼睛上方床沿上的鹅黄流苏,却还觉得仿佛是在梦里。梦里......哭泣的母妃,冷淡的皇后,装腔作势的太医…….还有方公公,大群的内侍、宫女。恍惚中自己一时是那个躺在床上因剧痛而颤抖的十岁男孩,一时又仿如远远伫立的旁观者冷眼看着面前上演的这一幕。
还记得昏倒前他在书房,叫了洛洛来……但现在似乎已经被挪到了卧室,身上的衣服也重换了一套。可这一觉睡得好累,醒来时全身无力,尘封的回忆以梦境的形式再次出现,恍惚中他好像是沉沉入了梦,可分明又还能感觉到耳边的人声,下人的走动,冯姨焦急的询问,大夫的回答,还有……孩子压抑的抽泣……
孩子……江昱心里咯噔一下,费力地转过头想要叫人,却看见悦落双手枕在床沿上熟睡,小脑袋侧偏向着他,闭着的双眼红肿着,眼角泪痕半干。
他一怔,半晌,缓缓抬起无力的手摸摸孩子的头,手指插进她散开的发间轻揉。
孩子嘤咛了一声,动了动,缓缓转醒,迷蒙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后立刻一个激灵,立起了身子,如瀑的黑发哗啦一下滑落肩头。
江昱垂下手,虚弱地扯出一抹笑来。
孩子却愣愣地看着他,紧咬着唇眼看泪就要下来了。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唇翕动,喉咙却没力气出声,洛洛在即将哭出来的一瞬突然站起来,转身往外面跑,一面跑一面迅速地拿手往眼睛抹了抹。
江昱看着孩子转过屏风,无声的叹了口气,闭眼养神。
开门声响起,是洛洛出去了。一会儿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