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抚着高高牌坊下的红漆石柱,承瑾默默地坐在了地上,白衣的身影,如同浩海中一叶孤独的小帆。知道这位王爷每年来拜祭母妃时都会独自在这里坐上半天,祭祀官员们习以为常,默默施了个礼都鱼贯离去了,只有王府的侍从们远远地牵着马,望着他们的王爷。
承瑾就这么坐着,背靠着冰冷的石柱。那原本鲜活的、温软的母亲,如今却被封闭在这冰冷的地下石道内,仅有地面上的这座牌坊,是能看得见的与她有关的标识。那么美丽,那么温柔,总是浅浅地微笑着的母亲,她受得了石砌的墓室内那彻骨的冰冷坚硬吗?她,还会那么温柔地微笑着吗?她,也像儿子思念着她一样地思念着儿子吗?
记忆中的母亲,拥有着世上最美的容颜,柔滑细腻似凝脂更似白玉的皮肤,是那般的温软,她的纤手抚在他头顶上的时候,淡淡的幽兰香气环绕着鼻息,无比温暖,无比幸福。所以,多年来承瑾也用幽兰薰香,房间里,衣服上,香袋内,他固执地使用这男人很少使用的薰香,只为了嗅到那清雅的淡香时,一如置身在母亲的怀抱。至少,让母亲的味道长伴着自己,填补一下内心孤苦凄凉的空寂。
……
石柱那坚硬的冰冷感觉透过薄薄的衣料直侵入后背,冷冷的,硬硬的,似一把挫刀,将承瑾的心挫得痛痛的。伴着微凉的秋风,一片尚呈绿色的柳叶盘旋着落了下来,掉到承瑾的肩头。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承瑾没有力气去将它拂落,就这么任它在身上落着,似一只断了翅的蝶。还记得在早春二月柳树刚吐嫩芽的时节,母亲用一双纤纤巧手将柳枝轻折下来,再摆弄几下,就制好一支简易的柳笛来放到嫣绯色的杏唇边吹响,那声音,胜过世间一切精巧的乐器……母亲的歌,母亲的舞,母亲一切的一切,都完美得让人窒息,也在她离去之后让人痛得肝肠寸断,无法忘记。
就这么坐着,一直坐着,直到整个后背都僵冷得几乎难以支撑了,承瑾还是不愿意站起来。抬眼看看,已是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分,风,也似乎变得更凉了。天边挂着的几抹绯色晚霞像极了美人的香腮,寂寞地遥望着地上这个孤冷的白色人影,仿佛也已痴醉了一般。
龙泉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眼神中闪烁着几许怯意,有些战战兢兢地说:“王、爷……”
“该走了么?”抬眼看了看龙泉,用沙哑了的声音问道。
见承瑾没有因为被打扰而迁怒于龙泉,表情依然淡淡的,没有怒色,龙泉原本悬着的心这才放了回去:“是。定安王妃请您今晚过府赴宴,时候差不多了。”
是呵,她还在等着呢。已冷得似被穿透了般的心头乍然间浮上淡淡的一丝暖意,却又像是带着几根刺,在心头扎出了几处伤口——可惜啊,她,却不属于他。母妃,你可知道,自你去后,儿子不仅仅失去了娘亲,更是失去了整个世界啊……承瑾不舍地轻扶着红漆的石柱,慢慢地站起身来,回身看了看母亲的陵墓,便迈步离开。
早有侍从牵过了马,将缰绳递给了承瑾。
翻身上马,轻轻地夹了一下马腹,听着马蹄声踏在官道的青砖上,洒下一串雨打皮鼓般的达达声。一队侍从跟随在承瑾的身后跃上马背,策马而行,扬起漫天轻尘。
来兮思前想后,没有将酒席设在厅内,那样太正式,也太生硬,对承瑾来说绝不会是一种放松。想来想去,终于决定将酒席摆在了后园池塘中的水榭上。夜暮降临后,园子里廊前屋后的红色纱灯点起,映得池塘中波光摇曳,红影翩韆,伴着弯弯的如钩冷月,将人的心境也能带得开阔高远。
没有动用宴会时的正式桌椅,只在榭内置了一张小小方桌,摆了十个精致菜肴和一坛尚未启封的酒。没有用酒壶,直接将酒坛摆上了桌,来兮知道,今天承瑾必然没有心情文邹邹地拿了壶一小杯一小杯地浅酌,心情差的时候,酒会像水一样淡而无味的。因此,连酒杯也没有用,桌上放的是酒碗。
正在思索着稍候该用什么样的话来稍稍宽解一下承瑾的胸怀时,听有人报说平安王爷到,抬起头来,已见几个丫环带路、将承瑾领了过来。
承瑾的脸紧绷着,紧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舒服。见到一身白衣的来兮,他很想对她笑一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今天,他的脸似乎失去了弹性,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来兮穿了一件白色衫裙,将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随意挽了几挽,用一朵绿萝花点缀,尚有一大截披在背上,像极了黑色的绸,黑色的锦,黑色的瀑布,一泻千里的美好。不施任何脂粉的细嫩脸颊上,一双似溢满了水般的秋波盈盈忽闪,见到承瑾,想说句什么,又不知该说句什么,欲言又止的彷徨神态,竟愈加动人,使漫天星月也失了颜色。蓦然间,承瑾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春日,万树白雪般的梨花下,也是一身白衣舞动着的月来兮,那飘飘若仙的姿态。心中的痛,愈加沉重起来。
关于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请承瑾吃饭,来兮没有提半个字,承瑾也没有问半个字。来兮只是执了筷子,将一样又一样诗儿精心做出来的菜肴夹入承瑾的碗中,承瑾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将来兮夹给他的菜照单全收地送入口中。被这异常的气氛感染得心绪沉重的诗儿寂然无声,站在承瑾身旁捧了酒坛,一碗接一碗地倒,承瑾便端起碗来,一碗接一碗地喝。
转眼之间,酒已下去了小半坛。见承瑾这般灌酒,诗儿目中流露出心疼之色,望向来兮。来兮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端着酒坛站到旁边去,不要再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