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娴眼瞧着这魏家的女眷指桑骂槐,实在是有点坐立不安,心中正苦笑不以,忽听得应小姐相问,只得站起身来告罪。
道:“应小姐说笑了,舒娴自小驽钝,况且这案子自有大理寺卿去判,舒娴不敢妄自非议。”
在场众女所思不同,此话一出,魏小姐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她从小自负才貌、家世都是千里挑一,与舒娴却是瑜亮之争,偏偏又是亲戚,眼瞧着两人都以及笄,自是有人有意无意的拿她们二人来比。
那舒氏更是可恶,这般殷勤,无非就是在替她妹子打小侯爷的主意!
今日表哥面前正好羞羞她家的脸面!
朝着英奴一指,道:“不若听听这位萧小姐如何说罢。”
众人转头一看,却瞧见英奴捧着个酒壶,喝得两颊通红。
人家一大家子人,偏能共享天伦之乐,独我却是孤零零一人,连父母兄弟也记不起来!更不晓得如今大哥身在何处,几时才能团聚!
难免自伤身世起来,捧着一壶酒,一杯一杯的往肚里灌,此时早就吃得满脸映红,歪着脑袋,斜靠在椅榻上。
舒小姐却是晓得她的心事,忙上前扶住,劝慰道:“好英奴,别吃了,小心伤着身体”
魏小姐又道:“听闻这位萧小姐家里头是海商,走南闯北,想必也是有见识的。”
英奴哪里听不出来这是讥笑她是商人之女,几杯黄汤下肚,更是把淑女的礼仪忘了精光,推开舒小姐,大着舌头道:“杀人偿命,那三人自当判斩!”
“明知他受伤,比其他人更需要照顾,可那三人不但见死不救,反而落井下石,抢他的水喝,这跟直接敲死他又有何本质的区别?”
“可那人就是喝了水也未必救得活!这三人虽不仁义,却也不能判他们死罪呀!”
“能不能活命,只能看天意,那三人又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同是芸芸众生,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左右另外一个人的命运?”
应小姐还待反驳,忽有人在屏风外头大声宣旨,原来是宫里头的内官急招小侯爷进宫议事。
那小侯爷一去,众女也没了兴致,不过多时,便作了鸟兽散。
舒氏却急忙将舒小姐拉进一间耳房,忙不迭的埋怨起来。
“你呀你!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怎么今日偏偏蠢笨了起来。”
“姐姐何出此言?”
舒氏瞧着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真是恨铁不成钢。
“你平日里头的一肚子学问都上哪儿去了!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小侯爷,怎么就装起傻来!你没瞧见小侯爷刚才的神色,竟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抢了风头!”
舒小姐却是真心喜欢英奴,不愿自家姐姐说她。
“姐姐说差了,英奴是我家的恩人,端阳节那么多人,偏偏就她一个女子,顶着这么高的浪救了弟弟一命。”
舒氏冷笑道:“一个贱人生的,也配来做我们的弟弟!”
“姐姐!慎言!”
舒氏见妹妹沉着脸,缓了口气,坐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
柔声道:“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可是我的嫡亲妹妹!姐姐能害你不成,
“你也晓得爹爹是个不上心的,弟弟又在外头做官,家里头除了我这个姐姐,还有谁替你打算,我能不为你操心吗?”
“如今你年纪大了,难道当真要在家里呆一辈子不成?那小侯爷人品、家世都是你的良配,咱们吴越国内,还有谁家比得上?”
舒小姐耳里听着姐姐的劝言,心中却暗自叹息。
那魏小姐分明是爱慕小侯爷,姐姐又怎会不知!更何况,侯门一入深似海,小侯爷再好,也未必就是我的良配。
只是低头不语。
舒氏瞧她竟然无动于衷,忍不住恼努起来。
“你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呢!你兄长去金华已有数年,还不得升迁,你就不盼着他回家做官?若你能托付得小侯爷,你兄长的事情岂不易如反掌!还有你姐夫,他……”
舒氏还未说完,舒小姐却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小冲哥放学回家见不着英奴,又该闹腾了,这就该回去了,姐姐不必相送。”
舒氏气得直跺脚,一甩袖子,恼道:“你这般油盐不进,就等着将来吃苦头罢!”
舒小姐才上来马车,就瞧见英奴托着脑袋,皱着眉头。
一见舒小姐,便苦笑道:“娴娴,怕是过不了多时,人人都晓得我是个酒鬼了,这个淑女我是做不成了。”
舒小姐瞧瞧她的脸色,知道方才的酒劲已经退了。
柔声道:“快别胡思乱想了,我倒是觉得英奴说得对,同是芸芸众生,谁又有权利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
“只是,这世上本就是有许多无奈之事,更何况咱们是女子,丝萝非独生,也不知将来……”
想到方才姐姐的那些话和心里头的那个人,竟是柔肠百转,忍不住落起泪来。
英奴瞧舒小姐说着说着就落起泪来,却是有几分明白她不愿同亲戚家多走动了原因了。
原来似她这般完美的人儿也有许多不如意的事啊!
忙拉着她的手急道:“娴娴,咱们以后少出门罢,在家写写字、秀秀花也挺好。”
舒小姐苦笑道:“这样的日子岂是能过一辈子的?再过些日子,你家里人怕是要摧你回家了罢?”
英奴一惊,忙问道:“为什么呀?娴娴听谁说的?”
“傻英奴,你如今也大了,你家里人难道不操心你的婚事?唉,咱们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将来过得称不称心,多半要看天意。”
我才不嫁人,我将来陪我大哥过一辈子!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皆是无言以对。
过了好半晌,英奴方甩了甩头,道:“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即是要看老天的面子,那日日担忧又有何用?何苦如今就杞人忧天起来。”
舒小姐摸了摸眼角,抱歉似的一笑。
“英奴这话,倒是有些佛家说的慧根呢。”
“莫要说笑了,我哪里来的什么慧根,只是不愿图增烦恼罢了,更何况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又何必对未知的事情耿耿于怀。”
舒小姐似乎有些讶异,口里只反复咀嚼着那两句话,痴似的喃喃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果真如此,我又何必自苦,何必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