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无声一段香魂曲,透过人间百转眠。
仿佛这夜过了许久,半中间朦朦胧胧的几次醒来总是看到一片黑暗的世界,不知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待我终于醒来,依旧已是大亮的天气,草原的天气每日都很晴朗,与我的心情不同。
再看不到胤禛守着,眼前只是空落落的帐篷,世界就此没了痕迹,仿佛这一世皆为虚无和荒诞的梦。
坐在塌子上,看着这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没有泪水和哭泣,干燥气闷得让人难受,我想要发出些声音,却嘶哑得连自己都害怕起来,单薄的气息在空气里微微起伏。
一个蒙古丫头唐突地进来,见我已经起来便福身道:“格格,早膳准备好了。”让我想起了她,一个叫做画梅的女子,有道是:“画梅女子画屏前,沾墨凌霜相映雪。无声一段香魂曲,透过人间百转眠。”
我淡淡地摇摇头,安静的看着这个陌生人,从此我的人生将会是何模样,我有些不在乎,只是心脏已经痛到麻木没了知觉,也许痛也是一种麻药。
失去了已经植入骨髓的爱情,抽走了已经占据心脏的爱人,痴情人的生命将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可怖,那么活着便没了意义,或者只剩下一具空虚的躯壳,倒不如死去,真的不如死去……
我突然想到了死这个字眼,冰凉到没有温度的字眼,却并没有害怕,如今看来,死亡却是一条路,一条还可以走下去的路——至少不会撕心裂肺一般的心疼不会醉生梦死一样的纠缠,我便浅浅地笑了,笑得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笑容让那小丫头吓得不敢说话,死死地在那里站着,惊恐地深深埋下头去,我突然心疼了一下,她那样的胆小,像是某种莫名的小动物。
“起来吧,没其他的就下去吧……”
我没有再问胤禛去了哪里,我不想知道他会去哪里,不想知道,我对自己重复着。
正午的时候,十三来了,他叫我嫂子,我突然的愣在那里,觉得恍惚。我懵懵懂懂的看着他,看着他明显消瘦下来的面庞,枯黄的面颊有种落叶的颜色,让人有种微微的悲凉感,他像是一个忧郁的王子,这世间总是如此么。初次见他的时候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十三皇子还是那样俊朗而有神采,像是阳光,而如今呢,深陷的眼窝不知他可睡过几夜好觉,这里的生活果真是这般的物是人非教人寒心。
“嫂子,四哥他……”他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说,停在那里。
我静静地看着他,希望能够看到他即使一丝一毫的影子,只是这痴症的目光让十三欲言又止了起来,继续道:“最近几日许是忙乱些,嫂子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如今你的模样怎么也这样的消瘦……”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道:“不过就是世事弄人罢了,嫂子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这日康熙下旨说这次围猎提早回程,中途璧霜来看我,带了封信给我说是十四爷的,我并未看,当着璧霜的面用烛火烧了个干净,她的面色越发苍白,叫人不忍再看,如今见我烧信并未多言只问我让她如何回去交代,我说:“未曾动情,不如相忘于江湖。”她依旧带着苍白的毫无表情的面庞离开。
我不怎么再出帐了,胤禛亦不怎么回来,仿佛并不存在我这个人,没过几日,围猎便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各色人匆匆地开始整理行装,神色说不出的紧张和压抑。
这草草了事的结尾、几日不曾相见的尴尬和我们一路无话的沉默,总像是一把刀一遍遍的在心上同一个伤口上生硬划着,直到血都流尽,我们都开始苍白,苍白到目光所及都是荒芜。
我后来才知道,九月尚未回京的时候,康熙便匆匆召集行宫廷臣,宣布皇太子胤礽累累罪状,命拘执之,次日送京幽禁,废黜皇太子胤礽,不几日便颁示天下,而我却是在回京路上偶然听高福说起,世事果真与我无关,只是死亡和隐于世哪个更让人感到不那么痛苦……
然而就在此时十三也同时被拘禁,就此失去从康熙三十七年便开始的皆从康熙游历的父皇宠爱,我无从知晓到底是何原因,因为回京之后,我也一并开始了如同打入冷宫一般的凄清生活。
突然就想起临走时她们两个泪人一般的凄楚模样,当时的我还笑她们仿佛此生再不得见似的满满的离别之苦,现在才明了,最苦楚的不是不能再见,而是再见时刻已是物是人非的另一番光景,而那时她们的泪水涟涟和不舍仿佛印证了现在的寥落和寂寞。
每日虽还需给那拉氏请安,若没有李氏的时候,我常常可以变作隐形人,胤禛自此再为踏入绮棠院,清冷的院子里常常只有我们三个女子相伴。钏儿和翠锦并不敢多问,只是每日默默的看着我的脸色,我偶尔多食些饭菜,她们直以为我开心了些,便也随着话多,然而我却时常终日安静。没什么可做的时候我总想去珂瑶院子里坐坐,只是一想到这样玷污了她那好不容易清扫出来的清净之地,便驻足而返,何必让这红尘的污秽扰她清幽。诗词偶尔再提,看着镜子旁那几句诗仿佛是一段谶言:“潇湘画竹泪痕深,瑟瑟紧风酒兴无。海棠抱霜白颜去,寥落朵朵埋雨坡。肆寒难留芳华尘,一夜痴雪却一春。新芳正待回暖意,不知岁末冬又沉。”我写得太过凄凉,终究成了自己。若我死了,若有墓碑我希望碑上可以刻下这样的诗。
李氏开始几天很有看好戏的架势,终日以嘲讽我过活,在她心里我这是罪有应得的结局,我只能以沉默相对,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和谁争辩什么或者争取什么,我的生命已经被那个太遥远的人抽走了,再回不来,其余的又能如何呢……只是这样的日子并未坚持太久。
十月十六日,废太子胤礽被拘禁上驷院旁,皇四子胤禛奉皇阿玛命看守。这是那拉氏一边数着佛珠一边用极镇定的语调和我们讲的,说爷最近朝中并不太平,以故忙些,以后尽在书房过夜,让这后院的人断不能滋出什么事端来。
清朝开朝以来,立太子而再废是闻所未闻的事,各自不必这样劝诫亦都人心惶惶,乱作一团的模样,不知何时祸患就会沦落到自己头上。
我只能靠着那拉氏听着他的消息,虽然这乱世最后的胜者是他,我却没有出息的把心丢在他那里。自胤禛奉康熙之命看守废太子胤礽,那拉氏便总这样说:“爷既要顾及兄弟情义又要奉皇阿玛的旨意,实在难为,但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能像其他几位皇子家眷那样着慌,稳重最为主要。爷这几日多在书房歇息,无非是不愿被扰乱,你们各自担待好自家,莫要四处惹是生非,最忌嚼舌头根子,若是果真出了什么事由,命丢了是小啊,株连九族亦不为过。”于是李氏安静了。
四爷府上其他人更是各自敬小慎微、三缄其口,压抑到窒息的气氛不比绮棠院。他没晚很晚才能从朝事中回到书房,我有时自觉不自觉地总会绕到书房院子的周围花园,去看他的灯是否亮着,希望他可以早眠,然而常常彻夜通宵。
翠锦责备我说,格格何苦这样。我早就没了自己,死亡是解脱了,却也再见不到他,虽然他的心一直都未曾真正的有过我,痴人总是苦的,我从一开始便失去了自己,到哪里去找回呢……
又过几日,康熙召廷臣议建储之事,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及其余诸大臣以皇八子胤禩请旨,举八皇子胤禩为太子,康熙不允。
康熙再召廷臣议事却是有备而来,作为父亲却是他最先怒斥胤禩妄蓄大志、企图谋害胤礽,九子胤禟对十四说:“尔我此时不言,何待?”于是,胤祯挺身而出,跪奏皇阿玛道:“八阿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这使得康熙更加愤怒,欲出所佩刀以诛胤祯,皇五子胤祺跪抱劝止,诸皇子叩首恳求,上怒少解,命诸皇子挞胤祯,将胤禟、胤祯逐出。胤禟被康熙打了几记耳光,脸部红肿,胤禵被打二十大板,行步艰难。
钏儿和翠锦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些旧楼茶肆的传闻回来,而这次却是真正的,她接到了十四的信,我依旧当着翠锦的面把那薄薄的几层纸烧成了灰烬,沉下脸告诉翠锦道:“你若愿再伴我几年就不要总拿命开玩笑,如今你这样若是被不良之人利用了,这四爷府变会变成上驷院,你可听明白了?”
她吓得跪在地上,克制着自己有些压抑的委屈,道:“十四爷总是问您最近如何,就算他这几日因为皇上重病了也未曾对您有丝毫的怠慢……”
我把她拽起来,安静的看着她,说道:”你是痴人,那我也是,我生是四爷的人,死是四爷的鬼,以后断不要再如此,这世上只我一个傻子也就够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显出晶莹的颜色,我安抚着她说:“你是我的人,便要懂得为我着想才是,不要总在这样的事情上像个小孩子。”我劝慰着她,却无法劝慰自己。
之后,议政大臣再议,议皇八子胤禩谋求储位,结党营私,煽动其余皇子生事,削其贝勒爵。
十一月皇三子胤祉告皇长子胤禔咒魇皇太子,施行厌胜之术,削其直郡王爵,圈禁大阿哥胤禵。
废太子以为此事已过风波已平,便又加紧活动,蛊惑副都御史劳之辨奏保废太子,康熙夺职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