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哦,班伏里奥
即使同样在高加索山里,站在同样的地方,长孙蝶男和穆穆倪所想的根本是不一样的。
他才没有穆穆倪那么多的想法,他只是见着穆穆倪没有反应,便更加痛快更加得寸进尺地将她数落了一通。
现在,长孙蝶男的心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在这样骂着别人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痛苦和痛快,他怀念也迷恋这样的感觉。
长孙蝶男觉得就快迎来了胜利,于是更加竭尽全力地羞辱穆穆倪道:“觉得难过了?难过就滚蛋啊!像你这种无智商的低等生物,应该找个地底隐居起来!赖在这里有什么用?和我们站在一起,你这低能儿就能变聪明吗?别以为哭哭啼啼的就能将事情揭过去了,你并没有和别人不同,这个世界没有必要安慰你、疼惜你、怜爱你。你不是你从小到大梦想里的公主!你只是一个蝼蚁,和地球上的任何一只蝼蚁也没有区别!傻X!我们根本不需要和你互相了解,我们根本不需要你!你一直以来只是在高估你自己罢了,你还不懂吗?”
穆穆倪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长孙蝶男的这些话,真的有触痛到她的心,也就是因为这些话,她才在心里下了决定。在长孙蝶男说完后,她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长孙蝶男说:“我是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里。”
“哦?”长孙蝶男看着似乎平静了下来的穆穆倪,怒极反笑。
他所做的这些,只是想让穆穆倪滚蛋而已。他觉得自己快要成功了,但没想到眼前的女生会做这样的选择。
“我要拿到我的工资,我要去见他,我爱他。这些都是不会变的!我已经决定了我就要做到!”穆穆倪毫不示弱地看着长孙蝶男这样说道,“还有,我要留在这里,我要让你知道,你伤害了我,我要等着你内疚!我知道你会内疚的!然后如果你曾经的难过是真的,那么,我会告诉你,你已经少了一个会在乎你的人了。如果你的难过是假的,那么,你已经少了一个会相信你的人!”
穆穆倪说完后开始收拾地板上的东西。她说:“我再去打饭,你们在这里等我。很快。”
房间里的两个男生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走出三楼的大厅时,穆穆倪带着她的眼泪,但同样也带着她的铮铮傲骨和尊严。
柏之摩终于从他房间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怪声怪气地念着《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台词:“哦,班伏里奥,你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无缘无故就拿起剑来跟酒保吵架。你的坏脾气比得上意大利无论哪一个人!动不动就要生气,一生气就要乱动!要是我像你一样爱吵架,不消一时半刻,我的性命早就卖给人家了!”
长孙蝶男听见后扭过头看了柏之摩一眼,问:“你是在讽刺我吗?”
“被你看出来了吗?”柏之摩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惊讶地反问道。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的……”长孙蝶男说着,然后愤怒地骂道,“你就不行动一下将她赶走?”
柏之摩拿起了柜台上的书,一边翻一边说:“我不会为这个想办法的,因为你一定会想办法。如果你也想不到办法,那正常情况下我也不会有什么办法。”
怒极的长孙蝶男看了柏之摩一会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转身走了出去。这个结局,实在是跟他所预料的太不一样了。
穆穆倪重新去了研究院打饭,再回到高加索山的时候,她刚好遇到长孙蝶男走出来。
长孙蝶男戴着黑色的高顶礼帽,披着白色的斗篷,还穿着和李小龙一样的黄色黑条纹连体衣,围了一条虎皮裙。
他的脸上还化了小丑的妆,走过穆穆倪的身边时面无表情。
穆穆倪看着长孙蝶男的这副样子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她有些害怕。因为没有疯的人,不可能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如果说长孙蝶男是个异装癖,那也异装得太古怪了点。
不过一直以来和长孙蝶男相处着的柏之摩却一点都不担心,他满不在乎地冲过来端走穆穆倪手里的食物,不停地说着饿死了饿死了。
“他没事吧?”穆穆倪有些担心地问道。
柏之摩一边吃一边说:“你不是讨厌他吗?他平时就是这样的,一生气就穿得稀奇古怪的,放心吧。”
“我是讨厌他,但也不希望他有什么问题。”穆穆倪叹了口气。
窗外的阳光像是读懂了穆穆倪难过的心一般,悄然退去,阴云上场。
穆穆倪实在不知道长孙蝶男算是什么样的人。
他总是爱伤害别人,但似乎又更容易被别人伤害。
2.入伙
其实对穆穆倪来说,无论是伤害或是被伤害,无论是坚强的胜利还是懦弱的躲避,与长孙蝶男在高加索山里的那场交战,都是让她痛苦的事情。
就像卡在我们喉间的鱼刺,似乎都伤人伤己,似乎都痛苦万分。然而不管怎么提醒自己不要去想,神经却总是贪婪地品尝着任何一丝一毫不自在的痛。
所幸上帝像是为了补偿穆穆倪所受的苦楚一般,晚上的时候,穆穆倪突然接到了陈先生打来的电话。
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她的心就乱跳,完全将所有的情绪抛之脑后。
而接下来的对话内容也让穆穆倪欣喜若狂。
陈先生在电话里用隐隐哀伤的语调说很想她,说他和女友又吵架了,说如果他的女友像穆穆倪这样乖巧,能理解他便好了。
穆穆倪听得心花怒放,电话尚未在耳边焐热便已经开始想象,她到月底要花光所有的积蓄,换上女皇般的簇新衣裳芳华绝代地上场。
这通电话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多,挂掉电话后,穆穆倪兴奋得难以入睡,在房间里玩着微博,发泄自己的欢乐。
最近因为高加索山的事情,穆穆倪惹来了太多的烦恼。只有在面对着爱情,面对着陈先生的时候,穆穆倪才能找到一丝身为少女的乐趣。
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大学生活太累了,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长孙蝶男在十二点多的深夜突然来访,令穆穆倪十分意外。
长孙蝶男已经卸掉了脸上的妆,打扮也恢复了正常。但现在穆穆倪面对着长孙蝶男,无论什么场面、什么装扮,她都觉得对这个人心里没底。现在身在高加索山,长孙蝶男就像她喉中永远的刺。
穆穆倪已经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只用一个台灯照明。
长孙蝶男就站在门口。
四周的黑暗令穆穆倪的勇气和视线都有些欠缺,倒是嗅觉似乎变得十分敏锐。离着有些距离,她就能嗅到长孙蝶男身上的香味。他的身上一直有些奇怪的香味,只是之前穆穆倪不是十分在意,现在想来,长孙蝶男的老爸绝对是智者,才能帮他取个这样的名字。
他或许真是个蝴蝶般的少年,他身上的一切,都在努力体现着蝴蝶的特质——华丽、倾斜、诡异、脆弱。
长孙蝶男面无表情地看着穆穆倪说:“你真的不愿意从这里滚出去?”
“看情况,但至少一个月后,我说到做到。”穆穆倪鼓起勇气说着,她不想自己示弱。
长孙蝶男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之后,他淡淡地说:“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穆穆倪愣了一下。
“我懒得再和你折腾了。”长孙蝶男说,“我想要将你赶出去,是因为怕你知道我们的秘密。而你居然不愿意出去了……”
穆穆倪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她想到了杀人灭口这种事。在这个高加索山,面对着长孙蝶男这样的人,她觉得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倒是长孙蝶男白了她一眼说:“你别乱想些有的没的,只是要你入伙而已。所以你今晚要和我们一起行动了。”
穆穆倪还想说些什么,柏之摩却拿着背包走了进来。他笑着说:“一起吧,智商一般般的穆穆倪小姐,以后你就能升级为我第二好的朋友了。”
“第二好的朋友……”穆穆倪忍不住讽刺柏之摩,“真是谢谢你让我高攀了啊。”
“没关系。”柏之摩说,“如果你觉得配不上我,也可以当作你是我排名最差的朋友。反正我一共就两个朋友。”
穆穆倪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柏之摩在识别讽刺这种事情上,果然永远不会进步。
长孙蝶男开着车子在深夜里狂奔,柏之摩紧紧地抓着背上的背包,念念叨叨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听着柏之摩这样酸得掉渣的话,穆穆倪心里有些异样,不知道他们想去干吗。
车最后停在了高架桥下,一排没有屋顶的平房伫立在与大学隔江相望的岸边。荒野里被风雨侵蚀的白色墙壁上,留下一群涂鸦者光顾狂欢后的痕迹。
几个人下了车,柏之摩从背包里往外拿工具,长孙蝶男站在一个半成品面前比画着。穆穆倪看着他们专注无比的表情问:“这就是你们的秘密?”
“嗯。”柏之摩点了点头。
穆穆倪不知做什么好,只站在后边,一边忍着呵欠连连,一边看着墙上的图案一点一点成形。
穆穆倪现在才知道,柏之摩他们所谓的秘密,就是半夜里跑出来涂鸦。
她瞬间觉得这相当无聊。
后来才知道校长并不赞同柏之摩他们这样的“反叛行为”。校长曾给他们下了死命令,如果发现他们这样的恶劣行为,包括深夜擅自离开学校之类的,就不给证书。
柏之摩他们无可奈何,因为他们“不正常”的升学过程,所以只能从这学校里拿证书。如果校长不批,那么他们只能回高中从头念起。而且他俩在玩涂鸦之前,已经惹下无数祸事了,所以校长才会这样强硬。其实始终只有柏之摩这样说,穆穆倪也不知道他俩以前到底惹下什么祸事。
照柏之摩的说法,涂鸦是世界上为数不多没有被商业化污染的艺术。他认为只有源于内心的,才是真正的艺术。而现在市场上的那些所谓的书籍或是音乐,就算是为了内心、为了喜爱,但也多少跟金钱扯得上关系。那些所谓的市场标准当然是有利有弊,但多少它们束缚了某些真正的艺术的脚步。
穆穆倪听着,认为柏之摩所说的这些全是废话,这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现在只想睡觉,一点不想去思考这种东西。
可是长孙蝶男今晚带她出来就是。让她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他们的共犯,不怕她向校长告密。
迫于无奈的穆穆倪也只好看着他俩各自忙碌。而墙上的涂鸦是由许多猫堆积成的埃菲尔铁塔,穆穆倪觉得相当怪异。但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背后光亮一闪,亮点横生。
等穆穆倪再看清楚一点时,发现原来是真的有光照在了涂鸦上。
一个站在黑暗里,穿着制服的环卫工人,拿着手电筒照在墙上。他皱着眉头很不友好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穆穆倪有点慌,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不敢胡乱回答,在她的记忆中乱涂乱画应该是不允许的。柏之摩和长孙蝶男不为所动,像是根本没听到那人的话。
穿着制服的环卫工人一连问了几句,见没人回答他也火了起来。
长孙蝶男慢悠悠地回过身来对环卫工人说:“你看不到我们在做什么?好吧,我不歧视残障人士,我告诉你我们在涂鸦。”
环卫工人大概从没遇到过这么嚣张的人,他愣了一下之后,马上怒目瞪了长孙蝶男一眼说:“马上收拾好撤走!不然罚款,拘留!”
谁知长孙蝶男放下了手里的喷漆筒,回应他说:“罚款拘留?你有执法权吗?傻X!”
“你骂人?”环卫工人看着长孙蝶男问道。
长孙蝶男惊讶地看着他说:“你听不清?你连耳朵也不好使了?像你这样的伤残人士在社会上生存一定很困难吧?”
“你有完没完啊?”环卫工人被说得有点火了。但长孙蝶男似乎不以为意,他回答说:“快完了。我只是在想,如果以后你的儿子问起你做什么工作的,你要怎么跟他说呢?说你在从事一个惩罚别人没有擦屁股的工作?哦,你不是那个工作者,你没有执法权,你只是给人擦屁股的工作者的先锋罢了。你最好祈祷你儿子不知道这种工作一般是由犬类来完成的。”
穆穆倪听着长孙蝶男的话,听得心惊胆战。她已见识过长孙蝶男的恶毒,但也没想到他真的对所有人都一样,完全没有分寸。
穆穆倪十分担心,长孙蝶男这样跟那个环卫工人说话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柏之摩显然没有这些烦恼,他听着长孙蝶男那刻薄异常的话,笑得已经在捶墙了。
环卫工人看着事情并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他在神色变幻了一阵之后,拿出了腰间的对讲机开始喊人。没一会儿之后,便有社区警察过来了。长孙蝶男又和那个警察说了几句,其间依然是像刚才一般,极尽挖苦恶毒之能事,听得穆穆倪心里一直在打寒战。然后那个社区警察又再次拿起了对讲机开始喊人。
穆穆倪忍不住吞了几口口水,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长孙蝶男进行和人类交涉这么危险的行动。她有些恨自己没有先见之明,其实早该从之前的接触中,清楚地知道长孙蝶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早该阻止他。
现在穆穆倪已多少有些了解为什么校长要给长孙蝶男和柏之摩找个管理员了,这绝不是找个用人那么简单的。
穆穆倪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朝后退去,退到了一定的距离之后,她开始发足狂奔。
穆穆倪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和他们那两个人一起被拘留,她和他们不同。如果被拘留,搞不好还会被记个过,甚至连学业都堪忧,那是她不愿面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