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云散云失
钟如兰看着苏云一天天好起来也放下心来,这天下午,母女两闲聊。
“微微,妈妈这几天也看见了,家贤把你照顾得挺好的,我和你爸爸也放心。明天,我和你爸爸就回去了,你爸也只请了几天假。微微,你也要多想想家贤,他也不容易,多担待,不能一味的任性。”
苏云虽不想爸爸妈妈回去,但也知道他们也走不开,撒娇道:“有您这样说自己孩子的吗?妈妈我想回蓉城去。”
“尽孩子气,好好与家贤过日子要紧。”钟如兰看着女儿,眼神流露担忧,自己的女儿自己明白:心思细腻,单纯善良,认死理。她在心里哀叹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又何必杞人忧天。
柳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谁呀!怎么乱闯,我要叫保安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着急的说:“我找程太太,我有话要对她说。”
柳妈急了,拦着不让女孩进来:“程太太要休息,你不能进来。”
那女孩突然用一口蓉城话说:“我是程太太的老乡,我找她有急事。”
柳妈也急了:“程太太的老乡多着呢,你怎么说进就进-------”
苏云下楼,看见拉扯的两人。
“柳妈,让她进来吧!”苏云淡淡的说。
林露看着从楼梯而下的女人,她穿着淡蓝色的棉麻长裙,外面套一件墨色针织衫,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自己,那样的温婉,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要求的人。
她走投无路了,她被中程国际开除了。她知道自己违背了职业操守,她只得灰溜溜的离去。但是,她的所有求职投递都石沉大海,她不甘心又到一些小公司去,可是别人一句话就打回:“中程国际可是业内翘楚,你怎么不在那里干下去,或许你又是因为什么被开除的?”她只得去求张姐,张姐最后只说了一句:“程太太是蓉城人。”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了,林露跟随张姐多日,自然知道这于张姐已经是例外了。她才辗转的到这里,又厚着脸皮叩开门。
“你找我?”苏云看着她。
林露局促的站立一旁。
“坐吧,你是四川人。”苏云坐在一旁。
“是的,我老家是四川宜宾的。”林露忐忑不安,但是她知道自己只有这次机会了:“程太太,我做错了事被中程国际开除了。”
苏云听着,眉头锁着:“可能你要失望了,我对他公司的事是不过问的。还有,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中程国际,你不必觉得离了这个公司就不行了。”
林露很意外,但看苏云一脸郑重,不像玩笑,她只得说:“不是,别的公司都不会录取我的。请程太太帮我在程总面前求求情。”
苏云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起了恻隐之心:“你做了什么错事,他不肯放过你?”
林露嗫嚅着,苏云见状只得说:“你既然不想说,又何必千辛万苦跑到这来,被他知道只有更惨。”苏云说完,还向一旁的夫人吐吐舌头,那夫人只是摇摇头。
林露突然就明白,这个被程总珍藏的女人被保护的多好。她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完看着苏云。
苏云一直以来哪里知道这些背后风云,近来与程家贤生出许多嫌隙,不想鼓动风云之人别有用心。林露见她长久不说话,只得轻轻叫她:“程太太,请你帮帮我,我弟弟还在读高中,马上要考大学,我不能没有工作呀!”
苏云见她说的真切,也于心不忍,说着:“你回去吧,他回来我试着说说。”苏云看着林露千恩万谢的,怕她失望,接着说:“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还有就是以后拿自己该拿的,不该拿的别妄想,别人也拿不了你多大的错。”
林露晃晃忽忽的离去,苏云最后的几句话在她心里激起不小的波澜。我们每个行走在路上的人,其实就是在修炼自己。前行艰难,我们一些人丢弃了自己的初心来迎合这个多彩的世界。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际遇或许各不相同,但我们都是行走在生命路上走向人生之涯的,我们的终点相似,但高度不同。困境,或许会迷茫我们的眼睛,但更多时候或许会激发我们的斗志,为了摆脱困境方式因时而异,但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行走的高贵姿态。
林露行走在本市最至尊的别墅间,步履缓慢却不曾停足。泪水无声的流淌,她曾有的骄傲自尊,在此刻包裹着她。道路两旁高低植物俯仰生姿,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桂香弥散在空气中,林露回望掩映在绿树葱茏枝桠间的别墅,数支三角梅斜升向高空,映红了眼,荡醉了心。林露转过身去,大步走向自己的归处。
程家贤回来时,柳妈已经把大致情况给他说了。他摇摇头走向楼,苏云听见脚步声从房里走出来。
“回来啦,吃饭了吗?”
程家贤无视她走过,到书房去。苏云紧跟来,坐在一旁。
“家贤,我有话对你说。”苏云看着他。
程家贤头也不抬的说:“说吧!”
“家贤,今天有个女孩来找我,她现在处境挺难的。想要你高抬贵手------”
程家贤打断她:“难道我恃强凌弱了?”
苏云急忙摇头,“不是,不是。就是觉得挺可怜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何必计较。你说呢?”
“我不这样认为。我不会烂好心,我是要眦睚必报的。有人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没什么可怜的。”程家贤不为所动的说道。
苏云看着程家贤,看来自己说服不了他,起身走向门边。程家贤站起来,拉住她:“怎么?这样就放弃了。看来你也不是真心要帮她。”
苏云对上程家贤的眼睛,说道:“家贤,算了吧,别人也不容易。”
程家贤的下巴抵着苏云的头,轻叹道:“傻瓜。怎么这么傻?”
苏云笑着,知道程家贤算是答应了。
钟如兰夫妇走了,家里人少了,清净的让人感到时间难熬。因为柳妈监管严格,不能上网,说是伤眼睛;看电视也有严格时间控制。这天,正好周末,想和刘玉联系。苏云才发现自己几个星期都没有使用过自己的手机了,从床头柜里拿出,早没电了。苏云插好电,一会打开机,瞬间短信提示无数条蜂拥而至。
苏云一条一条捡来看,大多是未接电话的来电显示,还有多条刘玉发来的短信,言语间甚是担忧。苏云赶紧去电,一接通,那丫头就是连珠炮一般:“苏云,你终于开机了。苏云那天我赶到学校被吓坏了,你这丫头秘密藏得够紧的,我们赶到医院因为你要休息,又见不了你。后来去看你,你又不在,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你又干脆关机,你要急死我呀!”
她激动得差不多了,缓过来,又轻轻的说:“苏云,我们中语组的伙伴们都站在你这边,想要我们来给你做工作,没门。”
“做什么工作?”苏云迷惑不解。
“现在,一把手、二把手轮番找和你走得近的老师,要他们和你做工作,就是希望你不要把事情闹大,什么愿意赔偿,愿意道歉的。”
“事情闹大了吗?”
“苏云,你家程总已经委托律师传来函件,一把手、二把手、教育局看来都得背书了。终于有人打响了维护一线教师权益的第一炮,不过也是血的代价呀!苏云,你也别难过了,好好养好身体要紧。”
苏云握着电话怔怔发呆,她没有想到这件事闹得这样大。苏云一向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她大多时候想到的是别人的难处,极少苛责于人。后来,挂上电话,苏云的心也久久不能平静。
苏云走近校门,不过数十几日,却恍若隔世。苏云径直去了传达室,曾大爷正在分发资料,看见苏云很是惊讶。
“小苏,怎么不在家休息休息?”曾大爷笑着说。
“恢复得差不多了,还是我来吧!”苏云接过曾大爷手上的资料。
“小苏,不用。学校招了一个校工,你不用干这个了。”曾大爷摇摇头说。
苏云很是惊讶:“是吗?”
两人正说着话,校长已经闻讯过来。
“哎呀,苏老师你受委屈了。我们研究决定你仍然带你原来的班,等你身体恢复好再来上班。”一把手试探着说。
苏云摇头说:“不用,我这学期就在传达室吧,一个班老师换来换去的,学生也难以适应。”
一把手诚惶诚恐的点头,又万分为难的说:“苏老师,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学校确实有脱不了的责任,你能不能与程总说一说,能否坐下来谈谈。”
苏云只得说回去看看,苏云与刘玉打过招呼就回去了。九月的阳光,走过了它热烈冲动的六月,温和不少,偶有微风吹来,夹杂着些许花的香,轻拂而来。苏云漫步在街道上,不过十几日,自己已经由名不见经传的苏云,苏老师,冠上了程家贤老婆,程太太的头衔。有人劝慰她,还上这班干嘛,好好的做好程太太就是最大的成功,苏云只得一笑而过。好似那种宁静平凡的生活,正在远离自己,这让苏云很不习惯。
回到家,没想到程家贤回来了,好似正等着自己。
“到哪里去了?”程家贤站起来问道。
苏云换下鞋子,走到沙发,顺势坐着说道:“到学校去了一趟。”
程家贤转过身去,苏云不解,站起来,程家贤突然转过来,苏云见他眼里透着怒气,忙着解释说:“我也恢复得不错,也该上班了,就忘了告诉你一声,你不会生气吧!”
苏云伸手去拉程家贤,程家贤侧身错过,看着苏云:“苏云,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去上班,而且我希望你辞去那份工作。”
“为什么?”苏云问道。
“为什么,我告诉你,我在这边起诉,你倒好跑去上班。我给你讲我与他们没完。”
“家贤,算了吧!学校也没有什么过错,是我自己不小心。”苏云看着盛怒的程家贤,婉言说道。
“算不了,如果你是我程家贤的老婆,你就不要再到那个地方去。”程家贤此时痛恨那个地方,不敢想,不能听,心口压得痛。
“家贤,你冷静一点。那只是一个意外,何必迁怒别人。”
“迁怒?苏云你不会知道我的心有多痛,还是你这么快就忘了,还是你的心本就这么冷,对我。”程家贤颓废的坐下。
“家贤。”苏云忽的低了声音,“算了。”
苏云的声音无力苍白,如叹息一般。
程家贤定定的看着她:“什么算了?苏云你说。”
苏云缓缓的抬起头,看着程家贤,无数的镜头回放在她的脑海里。苏云看着这个曾经浑身飞扬自信的男人,此时他看起来疲惫而落寞。一种曾未有过的荒凉如藤蔓一般缠绕在苏云的心头,她舍不得他如此。
苏云深吸几口气,而后说道:“家贤哥,我们这段时间为什么老是吵来吵去,我们都努力了,为什么?”
程家贤看着苏云,她的脸上是决绝。只听她又说道:“家贤哥,我们的心太累了,负荷不了。”
程家贤似乎可以预见她会说什么,因为程家贤太了解苏云,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呼吸。他没有打断她,他在等待宣判。
“我们分开吧!”苏云鼓起一口气说了出来。
程家贤无力瘫软在沙发上,他用手抚上额头。他被击败了,他苦笑着,而后问道:“这是你的决定?”
“是的”苏云回应着。
“你确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程家贤追问道。
“是的。”苏云机械的回答。
程家贤连说两个“好”后,站了起来:“苏云,你没有心。”他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看着光影里的苏云说道:“如你所愿。”掷地有声,在这寂静的客厅,这几个字久久回荡。
程家贤自那晚离开后不曾回来,苏云也知道他是不会回来了,他那么骄傲的人,也累了。苏云收拾一些东西,她支教的申请已经交上去了,她真的要和这座城市说再见了。
付志海是在电话预约后,与刚刚毕业的徒弟毛慧来到这座府邸的。一路上,毛慧叽叽咋咋,一惊一咂的,付志海见惯不惊,也懒得费口舌,由着她。快到了,才叮嘱道:“呆会可别丢我的人。”
毛慧立马表态:“哪能呀,我就是丢我自己的人,也不会丢你的,师父。”
付志海摇摇头,从庭院走进去,没想到苏云已经等在门厅。
付志海将拟好的协议给苏云看,苏云接过来看看,她摇摇头。
付志海见状,赶紧说道:“程太太,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商榷,这程总已经交代了的。”
苏云放下协议,显然律师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她说道:“这栋别墅,我不要。”
付志海一愣,赶紧用笔记下。
苏云接着说:“还有中程国际的股份我也不要,我不懂,那对我无疑是暴殄天物。”
毛慧惊讶的张张嘴,她很想对她说:“姐姐,你别傻。就是抓不住男人,也要抓住他的钱。不能意气用事呀。”
“还有”苏云的话被打断。
“还有?”毛慧只差没站起来,收到师父一记眼神警告,赶紧缩回去。
“是的,那些现金我也不需要。说到底还是我亏欠了他,他辛苦挣的钱我怎么好意思拿。你重新拟一份协议吧,把那些附加的东西去掉再拿来吧。”
苏云站起来,一副送客的样子。付志海只得带着徒弟离开。
毛慧走出大门,又是捶足顿胸,鬼哭狼嚎,命运不济的悲状。
“你是不是想说,要是你抓住这样的金龟婿打死也不会离?”付志海问道。
毛慧可怜巴巴的点头。
“你是不是还想说,要是你就算离也要狠狠的撬一笔?”付志海有问道。
毛慧焉焉的摇头说道:“不是撬一笔,而是撬几笔。”
付志海笑道:“你一只小毛毛虫怎么能理解人的境界?”
毛慧赶紧跟上去,抗议道:“师父,我不是毛毛虫,不要给我取外号。”
“这还用我取吗?”付志海笑着回应。
毛慧难过的说道:“师父,这个绰号我已经从幼儿园一路忍到大学毕业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别再在律师事务所传递了。”
付志海看着这个摇头摆尾可怜兮兮的小丫头,说道:“你以为脱胎换骨是那么容易的,谁叫你人缘好,打电话到事务所找你的男男女女都说找毛毛虫,现在你已经快名扬律师界了,为师恭喜你了。”
毛慧只得郁闷,只消片刻又活过来,喋喋不休:“师父,你有没有觉得程太太很不一样?”
付志海难得与她闲话,毛慧的兴致丝毫不受影响,一路八卦。
付志海到现在才知道这是个苦差使,他往返于两人之间已经数次,他在心里嘟哝,真是扭呀!
他把修改好的协议再次放在苏云面前,小心翼翼的说:“程太太,程总说房子随你怎么处置,那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你有支配权。至于股份之类的,不要也罢了,只是这张银行卡请务必收下,密码是你的生日。”
只见苏云拿起协议,只是略略的看看,问道:“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呢?”
“程总说就维持原状。”付志海擦擦脑门上的汗,其实还有一句:“办不好,就不要再办中程国际的一丝一毫事务了”付志海没有说。他还记得第一次回去复命时,程家贤听到苏云的那句“到底是我亏欠了他”后的黯然。之后的每次,程家贤总是要求他事无巨细的把经过告诉他,尤其是苏云说的每一句。
苏云叹口气,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付志海悬着的心终于落定,但也有着些许的遗憾。他其实办过不少离婚的案子,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两人并没有富豪离婚的复杂与算计,也没有彼此的怨恨,他不知道两人为什么要离婚。遗憾,这是他找遍所有词汇而选中的。
付志海收拾好,苏云问道:“你问一下程总什么时候方便,到民政局去把证办了?”
“好的,程太太。”付志海告辞。他马不停蹄的赶到中程国际,将签好字的协议拿给程家贤。
程家贤拿起协议向他挥挥手,付志海只得侧身退出去,到门边,一鼓气还是说道:“程总,程太太说你什么时候方便联系她,一起到民政局去。”
程家贤没有回答,只是转过椅背,面向落地窗,燃起一只烟,独自氤氲在烟雾里。
付志海轻轻关好门,回望那落寞的背影,这次的案子让他感到压抑,没有一点所谓的成就感。
程家贤是在国庆后与苏云约定时间去的民政局。那天秋高气爽,丹桂飘香,两人客气礼貌又有着刻意的疏远。一段曾经若有若无,又曾苦心经营的婚姻终究还是黯然收场。落下的钢印也昭示着尘埃落定。
在这样的下午,不知有多少人满怀期冀快乐走进婚姻的殿堂,也不知有多少人怀着失望痛苦从这个殿堂走出来。
苏云缓缓步下台阶,程家贤凝望着这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别了,别了,程家贤在心里默念,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此时他感觉到举步维艰,对于是否追上这个背影而举棋不定。
终于,程家贤快步走上去,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我送你回去。”而后拿过苏云的手包,走向车子。
苏云只得上车,程家贤没有多余的话,临到时说道:“听说你要去支教?”
苏云嗯了一声,她毫不奇怪程家贤会如何知道。
“地点定了吗?”程家贤的手轻敲方向盘。
“大概是四川甘孜。”苏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地方,一切还得等文件下来才知道。
程家贤没有做声,但习惯了他的苏云知道程家贤正在生气。他抿着的嘴唇,坚毅着他的脸庞,也凝固着空气,冰冻了他身边的人。接下来两人一路沉默,苏云下车时,程家贤才说着:“苏云,其实你大可不必跑那么远躲着我,我程家贤再不济也不会累赘在你的后面。”苏云还来不及说只言片语,程家贤的车已经开走。
苏云望着离去的程家贤,看着那黑色的车身渐渐模糊而至消失不见。他真的走了,苏云泪流满面,她终独自走向新的生活,这次自己再也不会依赖他人,她要割舍程家贤对自己的庇护。她知道不是因为不爱而离开,而是不能给爱的人快乐。
她不愿把爱变着泥沼,沦陷彼此;她也不愿把爱变做荆棘,刺伤彼此。她希望爱就算是雾,但也不能是霾。她希望她不再只是依赖,她渴望被呵护但又应该有着独立的人格。苏云就是怀着这样的矛盾离开,渴望走进一个宁静的世界,让自己有更多思考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