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和雪娥进山以后,就住在沟里一个刘四趟子房里,这是一个木制的小窝棚,是进山狩猎、采药的山民搭的,也就以山民的名字命名了。为防野兽袭击,窝棚用实木搭成,很结实,后面是陡峭的山体,前面是就着山坡开出的一片空地,这是文祥住进来之后,叫弟兄们收拾的,为的是视野开阔,也为了防范敌人的突然袭击。开始,雪娥不太习惯这儿的生活,有时还惦记着那个家和丢了的钟麒,可过了一段日子,她看到周围好多弟兄也都是一些被逼无奈的受苦人,渐渐地开始同情和理解这帮子人,他们人很粗,但心地善良,他们打家劫舍,也是找那些在当地民愤很大的财主或欺男霸女的汉奸下手。他们和日本人叫劲,也只是一种朴素的民族感情,他们不愿意当亡国奴,更看不了日本人欺负中国人。逐渐地,雪娥习惯了这里。
文祥放火烧了兴隆镇日本人的房子后,又在金山桥镇的“检问所”得到一个消息,说这里住着四个日本兵和六名警察,其中一个外地的警察的老婆被日本人给欺负了,在日本人面前吃了亏,一心想报仇,震满洲就亲自请这个人在镇里的馆子喝了“同心酒”,以他为内线接应,在一个晚上摸到“检问所”,悄悄地推开窗子一看,四个日本兵还在蒙头大睡,他和文祥及几个弟兄以窗台为依托,一阵乱枪,四个家伙一声没吭,全部报销。缴获了四只三八大盖儿枪和许多食品,还有一个精巧的日本造的口琴。文祥揣了口琴,给雪娥带了回去。
在吉兴镇的据点里,有两个日本兵,经常偷偷摸摸地到附近的山村里抢劫、奸淫妇女,文祥与大当家的商量,决定除掉这两个家伙,文祥带了两个弟兄经过长期观察,埋伏在镇口的田埂上,这一日,当这两个家伙再一次出镇时,文祥和弟兄们冲出去,几刀结果了日本兵的性命,他们把尸体挂在田埂旁的老榆树上,拿了枪扬长而去。震满洲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杀了七个日本人,日本人再也坐不住了。山里又下了一场大雪,进山的道路都被雪封住了。省警务厅厅长清水秀之亲自坐镇兴隆镇,调集日军及森林警察大队,决定对老山头的震满洲匪部进行讨伐。
可接连一个多月,日本人并没有找到震满洲的一个人影,老山头的深山老林路险沟深,再加上漫天的大雪,搜寻很困难,清水秀之急得已是束手无策。这时,一个化装成皮货商的小警察跑回来汇报说,在老山头东面的河套里发现了震满洲的人,于是清水命令讨伐队进军老山头,包围河套。
这一阵子,山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日本人封山封得厉害,一些吃的和穿的都运不进山,大当家的准备走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救国的道路,这些日子正在紧锣密鼓地和中共地下县委联系,提出自己要入党以及改编队伍的要求,中共地下县委接受了他的请求,并送王新华到省城参加了半个月的党训学习。回来后,将他的东北新华义勇军改名为抗联独立游击团。王新华任团长。这支绿林上的草莽队伍,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这一日,天刚亮,文祥领着雪娥带了十几个弟兄,拿着冰穿和打鱼用的抄箩子来到小河边,准备打鱼充饥,雪娥没见过冬天打鱼,也忘了冷,在没了膝盖的大雪地里前后地跑,一会儿便跑出了一身的汗,她摘下黄毛的狗皮帽子,头上呼呼地冒着热气。回头喊文祥:
“喂,文祥,前面到小河了,快点走啊。”
话音未落,脚下冰雪一滑,摔了一跤,满身满脸都是雪,文祥笑着跑过来,将她扶起,为她掸掉脸上帽子上的雪,扶着她来到了镜子般光滑的冰面上,文祥左右看了看这里的冰面,对跟过来的几个弟兄说:
“就这儿了,准有好鱼,动手。”
文祥一声令下,十几个弟兄麻利地放下手中打鱼的家什,摘下斜挎在肩上的大枪,支在了冰面上。一个叫栓子的小伙子,今年刚十六岁,是王新华前年在乡下捡的穷孩子,特别喜欢他,一直留在身边将他抚育成人。今天,栓子这小伙子也特别地高兴,领着三个人拿起冰穿“乒乒乓乓”地凿起了冰。雪娥好奇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文祥站了一会,接过栓子手中的冰穿,甩掉身上的羊皮大氅,摘下了狗皮帽子,向手心里啐了一下吐沫,“嘭嘭”地穿起冰来,文祥边干边说,嘴中呼出的热气在眉毛和头发上结了一层白霜:
“鱼这东西,冬天就在水深的地方聚堆儿,看这儿的冰多亮,一定是个坑,我们不能一下把冰窟窿打穿了,那样,鱼就跑光了。”
他说着,身下一个一人多粗三尺多深的冰窟窿已经完工了,但还没有漏水,冰和水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几个弟兄用铁锹把碎冰清走,在光滑的冰面上拾掇出一个空场,另几个人手中拿起了抄箩子准备停当,文祥掉转冰穿,用粗大的木头柄迅速地将薄冰砸开,河里的水在压力的作用下呼地涌上冰面,水下的小鱼被吸力带了出来。雪娥看到了鱼,拍手喊着叫着,几个手拿抄箩子的小伙子迅速地将抄箩子伸进冰窟窿搅动着,待他们再一次将抄箩子拿上来,一大堆鱼被倒在光滑的冰面上,有一扎长银光闪闪的小鲫瓜子,有上下乱钻的黄泥鳅,还有懒洋洋肚皮泛红的哈什蚂……雪娥兴高采烈地往柳条篓里捡鱼,笑着对大家说:
“今天,我们破一次例,生火烧一锅鱼汤给大家喝。”
她的话音未落,远处站岗的一个弟兄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来。他边跑边喊:
“二当家的,河套那边有日本人。”
文祥听了这话一愣,慌忙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手枪,弟兄们也都扔下手中的家什,忙去拿枪,栓子慌忙中脚下踩到了刚打上来的小鱼,一跤摔到了冰上。他爬起来抓了枪,跑到文祥的身后,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文祥。这时在河套的边缘,露出两个黄点,紧接着就是五个、十个,然后是更多。渐渐地看清了是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雪亮的刺刀上挑着熟悉的膏药旗。文祥从雪地上拿起了羊皮大衣边穿边说:
“快,我们马上撤,栓子你带领四个弟兄和你嫂子回山里,告诉大当家……告诉团长和弟兄们马上转移,剩下的弟兄们跟着我,先把日本人引开。”
说完,他抓起满是冰雪的狗皮帽子戴上,领着几名弟兄转身就走,雪娥跑过来一把搂住文祥的胳膊,坚定地说:
“不,我和你走。”
文祥看了看雪娥,无奈地点点头:
“好,赶快走吧。”
栓子带了几个人,猫着腰从一人多高的雪壳子底下跑出了河套,径直向雷劈沟的深处跑去。日本人见河套上的人发现了他们,加快了移动的步伐,并冲着这面“砰砰”地打了两枪,文祥看见栓子他们已经走远,就领了其他人边打枪边后退,向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撤过去。可他们还没到村子,在村口的田埂小道上,也发现了日本人,这几个日本人像是听到了这边的枪声,正顺着田埂往这边走。文祥和几个弟兄趴在大雪里,冲着雪娥说:
“这次我们被包围了,你和两个弟兄马上从西面摸进村,隐藏起来,我们几个设法脱险。”
说完,他冲身后的两个小伙子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马上明白,过来拉起雪娥往村里跑去。他们刚来到村边时,雪娥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眼前又被一面一人高的土墙挡住了,雪娥爬了两下没有过去,着急地说:
“别管我了,日本兵离我们已经很近了,你们自己逃吧。”
说完,雪娥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钥匙,递给一个小伙子,又接着说:
“如果你们谁能活着逃出去,请把这串钥匙交给兴隆客栈的人。”
旁边的小伙子焦急地说:
“嫂子,别说那些话,我们一起走。”
说完,弯腰蹲在了地上,急切地说:
“嫂子,踩我肩膀快过去。”
雪娥一手扒住墙头,一脚踩在小伙子肩膀上,翻身过了土墙,“扑通”一声坐在了雪地上。院里一只精瘦的大狗,正在支棱着大耳朵听墙外的动静,雪娥“扑通”地一落地,倒把它吓了一跳,紧接着“汪汪”地狂吠了一阵,狗吠声把村口的几个日本人惊动了,他们转头看见了墙底下的两个人,端起大枪就是几枪,一粒子弹正打在墙下小伙子的胸口上,小伙子“啊”地一声倒在了墙根下,鲜血从他的棉衣中流了出来,染红了身底下的一片白雪。另一个小伙子拔腿就跑,任凭日本人的子弹在他的脑后忽忽地飞,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山里跑去。几个日本人也没心追他,跑到墙根下看中弹的那一个。雪娥听到枪响,知道有人中弹了,她拼命地跑到土墙里的小土房前,门没有拉开,她看到院子里有一个柴火垛,她没有别的选择,弯腰钻了进去。几个日本人捡了死者的大枪,爬墙头看到了雪地上的一趟脚印,两个日本兵跳过土墙,用刺刀挑开了柴火垛,雪娥被抓住了,这一伙日本兵抬了死者,拉着雪娥,向山脚下走去。
文祥目送着雪娥他们进了村口,身后追来的日本兵也到了,他领着四五个弟兄边打边往山里撤,日本兵穷追不舍,转眼四五个弟兄全部中弹倒下了,只剩下文祥一个人撤到了他和雪娥居住的刘四趟子房前,趟子房这儿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文祥在一棵大树后打了两枪后,一头钻进了趟子房,在雪地里呆久了,觉得房子内很黑,文祥敏捷地躲在门旁。日本兵在趟子房前的空场边缘上停住了,嗷嗷地喊叫着围住了趟子房,但没有人肯上前。几个日本兵在树后向屋里开枪,子弹打在趟子房的松木墙面上,溅起的树皮和木屑飞溅在雪地上、枯草上“啪啪”地响。文祥看准了空隙,从虚掩着的门里向外打了一枪,一个日本兵应声倒地,外面的日本兵“哗”地趴在了雪地上,冲着趟子房一通乱射,枪声像年夜的鞭炮似的,子弹打在松木上“嘭嘭”直响,几粒子弹打进了屋里,是什么东西被打碎,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文祥就觉得小腹一凉,像是有一个东西钻了进去,紧接着下身一麻跌倒在地上,他知道自己中弹了,他把手枪换到了左手,腾出右手摸了一下后腰,粘乎乎的摸了一手血,子弹打穿了他的腹腔,他感到了一阵气短,爬到了门前,喘了几口粗气差一点晕倒。日本兵打了一阵,见屋里没有了声音,便停止了射击,站起来看动静。这时,另一队日本兵从旁边的山路上咿哩哇啦地赶了过来,前面连拉带拖的是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这个人就是刚才被派回山里报信的栓子。原来,他们还没有跑到山根儿,就被埋伏在那里的日本兵给撞上了,一通对射后,几个弟兄都被打死了,他的肩、腿、头也都受了伤,被日本人抓住了,日本人绑了他,拖着用绳子拴住脚脖子的其他几个死者,也来到趟子房前。两伙日本兵到了一块,相互嘀咕了一会,一个挎着洋刀的日本官来到栓子面前,吓得栓子蹒跚着直往后躲,可这个日本官二话没说,“啪啪”地就是两个耳光,栓子受伤的额角又重新流出了鲜血,栓子被吓得呜呜地哭,日本官恶狠狠地对栓子说:
“你的,对里面的人讲,让他出来的投降,大日本军人会优待优待的。”
栓子看着凶神恶煞的日本官,战战兢兢地带着哭腔向趟子房里喊:
“二当家的,出来吧,他们人多。”
此时的文祥强忍着伤痛坐在那里,从门缝里已经看到了栓子,鲜血顺着栓子颤抖的小腿流到了洁白的雪地上,文祥正在为这个未成年的小孩难过,忽然听到他这么喊,一股怒气呼地冲到头顶,他攒足了劲儿,声音有些变了调,冲着外边喊:
“栓子,你他妈的没出息,怕死,我们现在是抗联的,是独立团的人,大当家的……团长白疼你了。”
栓子哭着说:
“二当家的,他们不让我死,他们打我。”
说完,他已是泣不成声。文祥被说得湿了眼窝,但看了看浑身是血的小栓子,咬了咬牙,吃力地又给驳壳枪上了满满的一梭子子弹:
“栓子,你别哭,别给咱抗联的丢人。过去咱们这帮人没人管,我们也干了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老百姓恨过我们,现如今我们跟了共产党了,能和小日本儿干,算是赎赎我们的罪过,死在对阵的枪下,值。”
文祥说得很激动,也很卖力气,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有点上不来气,停了喊声,喘着粗气。
这时,那几个在山下抓了雪娥的日本兵也来到了趟子房前,几十个日本兵咿哩哇啦地说着什么,把打死的那个弟兄扔在了雪地上,雪娥的帽子已不见了,额前的几缕长发在刺骨的寒风中飘动着,她看到满身是血的栓子,不由地叫了一声:
“栓子……”
话音刚落,栓子也泪眼蒙眬地看到了雪娥,他吃惊地喊:
“嫂子,你也……”
话没说完,他把后半截儿话咽了回去,他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趟子房,那个刚才打栓子嘴巴的日本官看了看雪娥,又看了看趟子房,转身狞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向栓子:
“你的说,花姑娘的是什么的干活?是你们二当家的老婆?”
栓子惊恐地向后退着,不停地摇头,雪地上留下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带血的足迹。忽然,栓子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冲着趟子房里喊:
“二当家的你打死我吧,求你了,二当家的你开枪吧,开吧……”
那个日本官恼羞成怒地拔出了手枪,冲着栓子开了两枪,那个充满稚气带着惊恐的声音停止了。趟子房里的文祥这时听到了栓子凄惨的喊叫声,也好像听到了雪娥的声音,急切地想从门缝儿里看个究竟,但由于伤势太重,转身太急,一时疼昏了过去。那个面目狰狞的日本官忽然间狂笑起来,走到雪娥面前,上下地看了一会,奸笑着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
“好,你的很漂亮,也许你的可以为大日本军人做点事情。”
说完,他冷笑着走到几个日本兵面前,小声嘀咕了几句,几个日本兵“嗷嗷”地狂欢起来。雪娥似乎也感到了有些不妙,她知道日本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有些紧张,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这群人。几个日本兵诌笑着扔掉了大枪扑了过来。几个日本兵狂笑着把拼命挣扎的雪娥按倒在雪地上,他们按着雪娥的双手,一个日本兵撕掉了雪娥的裤子,雪娥雪白的大腿在雪地上蹬踹着,这时又跑过来两个日本兵,嬉笑着按住了雪娥蹬踹的两条腿,那个脱掉雪娥裤子的日本兵也脱掉了裤子,在光天化日下,强奸了雪娥,雪娥哭喊着,声音有些嘶哑了,身体在雪地上被冻得变成了粉红色。紧接着,另外几个日本兵也都脱掉了裤子,在周围人的围观下轮奸着雪娥。雪娥被折磨的几乎昏死过去,她渐渐地没了声音,也停止了反抗,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子被一个一个的日本人糟蹋,当最后一个日本兵骑在她身上快活时,她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碰到了她的乳房,她微微地睁开哭肿了的眼睛,看到了一张贪婪淫欲的脸,从那张喘着粗气的嘴中发出淫荡的尖叫声,雪娥扫了一眼自己乳房上的东西,是一枚圆形的手雷,这种东西她在文祥那里见过,她没有犹豫,一把抓住了手雷,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它按响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个骑在雪娥身上的日本兵被送上了天,雪娥这个纤弱的女子,带着对那群禽兽的愤恨,也走完了她年轻的一生。雪地上炸出了一个露出了黑土的大坑,一群惊魂未定的日本兵舌头伸出了老长,任凭树上震落的雪凇落满他们的全身。他们被这一场面惊呆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惊醒了昏迷了很久的文祥,血已经湿透了他身底下的羊皮大衣,他向门前挪了挪,从门缝里往外看,外面的雪太亮,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又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当他再一次睁眼看时,他明白了一切,他看到两个日本兵正拖着浑身赤裸满身血污的雪娥的尸体,文祥疯了一样,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他站起身来,“嘭”地推开趟子房厚重的房门,声嘶力竭地喊:
“我肏你妈小日本儿,雪娥……”
手中的驳壳枪向着屋外的日本人狂扫,与此同时,日本人的枪也响了,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文祥的身上。枪声停了,山里又恢复了平静,当剩余的日本兵心有余悸地摸到很久没有声响的趟子房前,看到文祥倒在半开着的房门旁,他的胸部被打成了蜂窝状,打飞了的皮肉被子弹带到了老羊皮袄的外面,他的右手紧紧地抓着驳壳枪,双眼圆睁茫然地看着冬季的天空,景象非常凄惨。 日本兵抬了文祥等人的尸体下山了。
几日之后,伪满洲国的报纸《康德新闻》上登出了一则消息:
满军近日在老山头一带作战,一举剿灭东北抗联震满洲匪部,匪首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