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白小玉,正蜷缩在叶聆风的药房门口,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她先是送了昏迷不醒的炎华回到他所居住的花谷,几只小火狐见到炎华出事,均是焦急不安的围了过来问东问西,白小玉嘱咐他们照顾好炎华,这才不舍地离开。
走出花谷举目茫茫一片,白小玉忽生茫然无力之感,无论方青妍是死是活,接天宗已是决计不会再放过她了,可是她又能去那里?接天峰外全是禁制仙障,便是她伤势全愈,要想无声无息离开接天峰,也不是一件易与之事,更何况她还舍不得离开接天峰,这里有她心心念念在系的一袭青衫,梦里魂里,都让她呯然心动。
然而在击杀了方青妍之后,她还能以何颜面以何身份留在他身边,就算他仍旧肯收留它,接天宗上上下下,又岂能容它一只妖狐再伴随他左右。
天地之大,仿佛已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
茫茫云海,青翠竹林,一步一步走近,小竹峰明明近在眼前,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靠近,感觉却是远在天边。
磊落青衫,静夜琴声,温和笑容,一切的一切,离她已经越来越遥远。
一夜奔波,焦心劳累,加上透支内丹所带来的力竭神伤,白小玉甫一到丹房,便倒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熟悉的琴声悠悠响起,琴声悠扬似九天洒落,空灵的琴音仿佛有一种令人心醉的魔力,一点一点地抚去了她心中所有的悲伤。
一觉酣畅,睁开眼,一袭青衫正端坐窗边,修长十指在琴弦之上轻抚暗按,那一缕缕如仙乐般的琴声,正从指尖缓缓倾泻而出。
察觉到她醒来,弹琴之人抬眼相望,一双静若寒星的眸子,正带着些许焦虑之色望着她。
叶聆风,叶聆风他终于出关了!
心中狂喜,白小玉一跃而起,熟练地扑入他的怀中,深深呼吸他身上所独特的芳草馨香,瞬间感觉所有的彷徨不安,仿佛尽皆消弭无踪。
又惊又喜,想起昨日的遭遇,几乎连眼圈也红了,呜呜叫着,在他怀中不断拱着,这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她最后憩息的港湾。
仿佛感觉叶聆风的身子仿佛在轻轻颤抖,然后他忽然扬手放在她头顶,一字字缓缓问道:“白狐,你可愿永远伴在我身边?”
不意他为何突然这么问,白小玉抬头,却见他正一脸肃容,目光牢牢锁着自己,当然愿意,怎么会不愿意,来不及思索,几乎出自本能地点了点头。
只听“刷”的一声,叶聆风抬起手迅速在琴弦之上划过,右手中指之上,血珠缓缓滴落。
鲜血滴在琴弦之上,“啪”的一声轻响,叶聆风蓦然回过头,定定盯住白小玉的眼睛。
那是一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却拥有着比大海一样碧蓝的幽深,哀痛,无奈,焦灼,坚定,种种复杂难明的思绪,似叹息,似包容,无法评说。
白小玉愣住,从来没有在他眼中,读懂过如此深刻的回护,那一刻她坚信,即使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也唯有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屹立,挡住所有的风雨。
接下来那根滴血的手指,瞬间点到白小玉的额头之上,随即一道符咒光芒直直罩向白小玉的全身,白小玉痛哼一声,脑袋暴涨欲裂,仿佛在这一瞬间,突然涌入了过多她所吸收不了的东西。
“呜”她不禁抚着脑袋,痛苦地挣扎。
叶聆风眼中一动,掠过一丝不忍,手中的动作却仍在持续。
白小玉眉心那颗血珠殷红如血,不住吸收空气中那道炫目的符咒光芒,在最后一丝光芒被它吸尽之后,血珠颜色渐渐变淡,消失在了白小玉的眉心之中。
放下手,叶聆风抱起昏迷的白狐,慢慢走向门口,打开门,房门之外,叶恒夫妇与一众弟子全都站在外面,孟离看见叶聆风出来,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一旁面色铁青的丈夫忽然厉声喝道:“孽子!”扬手一个重重的耳光打了过来。
叶聆风不闪不避,白皙的脸颊之上,五道指痕瞬间凸现,他长发流泻满身,面容沉静,淡淡一笑,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悄然而生。
“你们这么多人聚集在我的门外,是要捉我的灵宠雪狐么?”冷冷一问,不带一丝烟火气的面容,分明单薄瘦削的身材,却生生流露出一种不可辱的威严。
接天峰大殿之上,叶恒夫妇与所有的二代弟子,均已汇集一堂,气氛沉重压抑,人人不敢出声。
而接天峰弟子出动搜寻白小玉下落,早已惊动了其他门派,如今妖魔蠢蠢欲动,正是敏感尴尬时候,白小玉既为狐族,又重伤了接天峰弟子,其行为可谓触动仙宗各派大忌,接天宗若想将此事压下私行处理,已是不大可能,于是经过众人协商,便由上三宗掌门陪同叶恒掌门一起处理此事,并非此举是不相信叶恒掌门能公正无私,实是兹事体大,不得不给各宗派一个交代。
叶恒端坐正位之上,面容端肃,沉着一双眼,望着座下昂然站立的叶聆风,下首端坐三人,雪山掌门风凌渡尤其嫉恶如仇,狠狠瞪着白狐与叶聆风,双目如要瞪出火来,他因昔年钟爱弟子背叛与爱女惨死一事,迁怒于妖魔一族,最见不得妖魔或与妖魔勾结之人,白小玉伤害仙门弟子,叶聆风极力维护白小玉,两事加在一起早已触动他的逆鳞,若不是碍着叶恒的面子,他那里还有耐性坐在这里,只怕甫一照面就会忍不住冲将下去,一人一掌,先打个魂飞魄散再说。
莲心宗宗云千山当然不会如风凌渡那般冲动,他只是蹙眉坐着,眼神偶尔转到白小玉身上,神色间若有所思。
另一位上三宗掌门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他闭目端坐,手中一串念珠不断拨动,正是普照山山主玄寂上人。
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台下的叶聆风,叶聆风昂然站立,心中却一时思绪万千。
有多久,大概有三百年了吧,叶聆风抬头望着庄严肃穆的大殿,一抹苦笑从他嘴角划过,他有三百多年,未曾来到这大殿之上了。
还记得,平定魔尊****之后的第一次论剑大会之上,自己也和众多好奇的弟子一样,聚集在接天峰大殿外,观看各宗各派的优秀弟子一展身手,论剑台上的斗者刀光剑影法宝光芒飞舞,而论剑台下的观众却是议论纷纷神色跃跃欲试。
论剑大会进行正酣时,突然有一个白衣少年御剑飞上台上,冷傲的双眼朝台下一望,喝道:“接天峰叶聆风,可敢上来与我一战?”
叶聆风怔住,抬头,台上那一双冰冷的凤眼登时便牢牢锁定了他,那人立于一把雪亮长剑之上,身姿端凝,气势万千。正是莲心宗的少宗主云九重,风姿翩翩,术法精绝,乃仙门中新一代佼佼之秀。
云九重出身莲心宗,身份高贵,心高气傲,从不肯屈居人下,他素来听闻长辈津津乐道接天峰叶聆风大名,赞他是仙门中出类拔萃人物,修成仙骨之龄无人能及,心中不平,早已起了比试之心,等来到论剑大会,左打听右打听,却发现叶聆风根本就未曾报名,当下便按捺不住,直接飞上台叫战了起来。
他这一开口挑战,台下登时哗然,外人只知晓叶聆风二十岁上便修得仙骨,乃仙门中第一天纵奇才,然而却对他身为废脉之事毫不知情,接天宗人自是明白,所以也未曾安排叶聆风上台比试,但此时此刻莲心宗人上台公然挑战,叶聆风若是不出,便是削了接天宗面子,但若是出战,却只会败得更惨,面子上同样下不来台。
叶聆风不知如何是好,他少涉世事,心思单纯,根本就不知道如何面对此等突发状况,只得抬头,以目光向父亲叶恒求助,叶恒根本就不看他,面沉如水只一味缄默不语,旁边的母亲孟离皱眉,开口道:“云贤侄,论剑大会参与名单上,并无叶聆风之名,你如此公然挑战,似乎不合规矩。”
云九重抱拳先施一礼,这才侃侃而道:“小侄非为名次,只为和叶兄切磋一番,并无他意,孟真人何以不允,难道说令郎爱惜羽毛,不愿与我等无名之辈一战么?”
这话明里自贬身份,暗里却是绵里藏针,挤兑得孟离也无语,只得看向丈夫,叶恒良久才道:“聆风,上去。”
孟离心中一紧,抢道:“不可!”
叶恒扫了她一眼,平静道:“接天宗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告饶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