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来风寒家又远,芳魂遮莫怨箫郎。
小安子下地干活了,要到天快黑时才回来,两个孩子自从杨氏死后就暂时住在那氏家,由那氏帮着照看,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死一般沉寂。?
秀兰手里挎着一篮子饭菜推门进来,见谭荣手握毛笔在发愣,便笑了一下,走过去,一把夺过毛笔道:“别写了,该吃饭了。”说着,麻利地把炕桌上的笔墨纸砚收好,摆好饭菜,然就是这家的家庭主妇一般。
秀兰取下挂在胳肢窝旁钮扣上的白布手绢,给谭荣擦擦手,把一双筷子塞在他手里,爽快地微笑道:“快趁热吃。”
谭荣呆头呆脑地像孩子一样让秀兰摆布着,炕桌上摆着一盘“花花饼子”和两碗“馇子”,这是谭荣平日最爱吃的,一看便知是秀兰精心做的。这花花饼子是用小米面和玉米面对水和好,再把切碎的韭菜,小白菜,小根菜和猪油,盐一起拌匀,团成圆饼放在抹了油的铁锅里烙熟,烙成后油汪汪的黄绿相间,可馋人了。这“馇子”又叫“酸汤子”,是用荞麦面和成面糊糊发酵后,在一块猪哈拉巴上凿一些小圆洞,把发酵的荞麦糊放在哈拉巴上挤压,压出又细又长的面条,然后煮熟,再拌上狗奶子(一种植物)、芝麻、蜂蜜,甜中带酸,味美适口。
虽然是美味,可谭荣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不想吃了。
秀兰坐在对面,边吃边兴致勃勃地看谭荣吃,见他放下筷子,便“腾”的一下跳下坑来道:“怎么不吃了。”
谭荣苦笑道:“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吃不下去。”
秀兰取下手绢,温存地给谭荣擦擦嘴,摸了摸他的头:“哪儿不舒服?”
谭荣道:“没,没什么不舒服。”
秀兰心痛地望着谭荣道:“看你黄皮儿寡瘦的,别想那么多,今后有我呢,你还担心什么。”
秀兰知道谭荣在想杨氏,她自己也深感对不起杨氏,曾偷偷地跑到杨氏坟前一边烧香,一边流泪道:“大姐,我对不住你,可事已至此,你就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谭爷的对杨氏之死,她虽感内疚,觉得自己太缺德了,可又为能得到这个京城里来的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而窃喜。
谭荣望着忙活着收拾碗筷的秀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厌烦和腻歪,他原来一心渴望着秀兰那丰满的双乳和屁股,如今都显得索然无味,他问自己,难道我一直就不喜欢她,只是为了发泄肉欲?也不是啊,他喜欢秀兰的年轻美貌、热情、清纯、泼辣豪爽,和那氏不一样,他对那氏很单纯,就是为了发泄。可如今为何又厌烦秀兰了呢,他一时也说不清。
那么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值得真心相爱、刻骨铭心呢,他心很乱。他叹了口气,想到如今自己落难了,还有什么资格挑选女人,但是若要娶秀兰为妻,他又觉得不相配,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京城来的官宦人家,秀兰乃是农家女儿,还是因为自己是知书达理的文人,而秀兰只不过是一个柴火妞儿。他说不清,总之,他不甘心娶秀兰。
秀兰收拾完碗筷,便来到炕边,推开炕桌,一下就钻到谭荣怀里。她满面通红,抬头羞赧地望了一眼谭荣,小声说道:“我每天夜里都想着那天,你、你进了我身子的滋味,那滋味真甜哪,死一回都值得。”
谭荣“嗯,嗯”地应付着。
秀兰猛地把谭荣扑倒,吻他的脸、嘴、眼睛轻轻地咬他的耳朵,又突然狂吻他的嘴,她用舌头拼命挑开谭荣的嘴唇,伸到嘴里乱搅。秀兰迫不及待地解开长袍,抓住谭荣的一只手放进自己的胸上,谭荣轻轻地抚摸着那滚烫的柔软的双乳,秀兰便小声呻吟起来。秀兰觉得谭荣不用力,便猛地抓住谭荣的手用力揉搓自己的双乳,然后,秀兰又解开裤带,抓着谭荣的手放进自己的下身。谭荣摸到那里早已是一片湿漉漉的了。秀兰拼命地扭动着屁股,呻吟声越来越大。秀兰猛地扑到谭荣身上,她解开谭荣的裤带,把手伸进去,那东西依然软塌塌的……。
秀兰抬头望了一眼谭荣,从谭荣冷冰冰地眼神里,她猛然领悟了什么,浑身便立即变得冰凉了,红扑扑的脸也变得惨白了。她慢慢坐起来,穿好长袍,坐在炕沿,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看着痛哭的秀兰,谭荣可怜起她来,他搂过秀兰微笑道:“你怎么哭了?”
秀兰边哭边说道:“谭爷,你、你不喜欢我了?”
谭荣拍拍她的肩道:“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秀兰道:“我能看出来,谭爷,我反正是你的人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去死。”说着,跳下炕,捂着脸跑了。
老关头见女儿秀兰自谭荣太太杨氏死后总是往谭家跑,又是送饭,又是帮着干地里的活,起初还认为是秀兰热心肠儿,一来二去,察言观色之后,才渐渐看出女儿是恋上谭荣了,心里便有些嘀咕。按说,谭荣是京城来的官宦人家的少爷,身份高贵,论人品更是没得说,不仅人英俊又有才学,女儿若嫁了他,虽是续弦,也是高攀了。可总觉得两人门不当户不对,不是一路人。女儿秀兰虽说是庄户人家的女儿,可在父母面前可也是掌上明珠,谭荣毕竟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少爷,是否能长此呆在这儿,一旦发迹,还能看得上秀兰?再说京城里长大的少爷,见得女人多了,是不是也是拈花惹草的浮浪子弟,果真如此,岂不害了女儿一生?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秀兰从小娇惯,一向任性,性情刚烈,对秀兰又不好直说。老关头叹了口气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慢慢再说吧眼前,见秀兰忙了家里活,又忙谭荣家的活,人都累瘦了,看着心痛,再说,谭荣自从杨氏死后,整天迷迷盹吨,很少下地干活,就是去了,也干不了什么,全仗着小安子干和秀兰帮忙,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
猛然想起,前不久,镶白旗头屯有一对从山西到东北来“采参”
(挖人参)的年轻夫妇,参没采着,可随身的盘缠却花完了,想租旗人的地在正此落脚。
东北乃满族人的发祥地,乾隆帝一直对东北采取封禁政策,从康熙时就从开原北边的威远堡延筑到吉林北边的法特哈,长69。里,遍设边台,驱逐流入民人,防止民人逾越和蒙古入侵,也不向此地发放罪囚。乾隆元年也改放汉囚到各省烟瘴之地,但实际上仍不断发配到黑龙江,为了禁止汉人出关采参、开垦、便设台驱逐民人,又严禁民人移居关外,意在防止民人来此生息繁衍,明令旗官不经批准,招民人垦荒者治罪,可实际上流民屡禁不止,一遇荒年,关内大批贫民仍冒禁闯关东。
这些闯关东的流民大多是来开荒的、租地的、采参的、开矿的,有的也做起了各种小买卖,这些流民的到来,使这人烟稀少的苦寒之地慢慢有了生气,渐渐热闹起来。尤其大批京旗闲散来了以后,他们虽然每户通过“跑马占荒”圈了不少地,可是由于他们不会种地,又怕苦,所以跑的跑,混日子的混日子,很多京旗闲散就把地租给流民种。
在东北满族的发祥地,所有土地归旗人所有,汉人没有地权,所谓“旗民不交产,民人无地权”,土地的买卖只准在旗人之间进行,民人不准买地。民人只能租旗人的地种,就是自己开荒种地也得认旗人为地东,这叫“民认旗东”。
认地东时,地户要拿着“四盒礼”(四样礼品)到地东家和地东见面,地东把地户的名字记下,一般开荒头三年不纳租,过三年才和地东立地契。立地契时地东、地户、介绍人、代笔人等签名画押,地契写完后折叠上,在中间用剪子剪成锯齿状,双方各一份,防止一方伪造。三年后交地租,每掏地每年三至五斗,三五年换一次地契逐渐加租,一般加到一石(1。斗垧是1石,每斗约15市斤粮食),至一石五斗,最好的地加至二石。过年时,地户还要给地东送年猪、白条鸡、白条鸭什么的。
除了“民认旗东”的地户外,还有“旗招民佃”的地户,就是地东把熟地租给汉人种,一般每询地地租是一石五斗到二石左右。
老关头找到谭荣把“民认旗东”和“旗招民佃”的事一说,谭荣一听正愁着地里活忙不来,不能老累小安子一人,更不能指望秀兰一家老帮忙,自己自从杨氏死后,整日没精打彩,醉生梦死,一来不会庄嫁活,二来也受不了那个苦,把地租给汉人,自己能吃饱饭就行了,于是爽快答应了。
这天,老关头带着那个山西的流民来到谭荣家。
谭荣见老关头带着一个小伙子进屋,赶忙招呼老关头上炕,并不搭理那个小伙子,小伙子上前给谭荣作了个揖道:“小的叫王岩,给谭爷请安了。”给谭荣递上“四盒礼”(四样礼物,这是民认旗东的规矩)。
谭荣坐在炕上,又摆起京城旗人的架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小伙子,不禁一惊,只见那小伙子身穿旧布旗袍,虽已褪色,但洗得干干净净,前额刮得锃亮,?一条又黑又粗的辩子垂在脑后,白净的长方脸虽晒得有些黑红,但仍可见肤色之细嫩,高鼻梁、大眼睛,那眼神在阿谏讨好的后面透着让人捉摸不定的精明和油滑,他好像从来不正视人,当谭荣的眼光和他一对视,他的眼光马上便闪开了。
谭荣想,这小子怎么也不像个庄户人家的子弟,便问道:“你老家在哪儿呀?”
“回谭爷的话,小的老家在山西祁县。”
“干过庄稼活吗?”
“干过,从小就干,后来也做个小买卖。”
老关头道:“这小子挺机灵、勤快,干活手脚麻利,是个种庄稼的好手。”
谭荣道:“关爷的眼力不会错,就留下吧。”
老关头赶紧道:“王岩,快把写好的契约拿出来吧。”
王岩忙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恭恭敬敬放在炕桌上。
谭荣展开一看,惊叹道:“好字!好字!”
那契约是用流行的“馆阁体”写的,字体清秀工整,笔态严谨舒展,笔画苍劲有力,颇有力透纸背之感。
谭荣惊喜地问王岩:“这字是你写的?”
王岩微笑道:“是我媳妇写的,写得不好,让谭爷见笑。”
谭荣道:“你媳妇竟有如此功力,真乃奇事!改天我一定得和她切磋切磋。”
老关头和王岩对书法毫无兴趣。王岩道:“谭爷,这地一共是多少亩,东西南北四边的地界和每垧地每年交多少斗粮食都空着呢,请谭爷定夺。”谭荣见地契写着:
立契人,地东谭荣,地户王岩,
烦中人说允,两家情愿立契约为证,
开垦户开荒地……垧,边界西至东至……一
每垧地每年……斗按三色均交(三色指高粱、谷子、黄豆)。地东:谭荣地户:王岩介绍人:关尚武代笔人:柳碧玉谭荣对王岩道:“这柳碧玉就是你媳妇了?”
王岩点头道:“正是。”
谭荣见“柳碧玉”三字写得尤其潇洒娟秀,柳碧玉名字也好听,这女人长得什么模样?是否字如其人?禁不住望着柳碧玉三个字发起呆来。
老关头见谭荣发呆,还以为他在想地租的事,便问道:“谭爷你觉得地租多少合适?”
谭荣猛然醒悟道:“关爷,我也不懂,就全按您说的办吧。”
老关头便一样一样地说,谭荣心不在焉地全都点头,老关头不会写字,便让王岩一一填好,王岩的字虽比不得柳碧玉的功夫,但也粗矿有力,使谭荣更觉得王岩夫妇身份不一般。
地契写完,谭荣签字画押,签字时,谭荣想显示一下自己的书法,可是不知怎的,越想越写好,越觉得写得不好,竟不如柳碧玉的字,自己的名字两个字竟写得出了一身汗,然后按老关头说的规矩,三个人分别在自己的名字下画个十字,算是画押了。
立完“民认旗东”的契约后,谭荣又把自己的熟地也拿出一多半交王岩种,于是又立了“旗招民佃”的契约,按老关头的说法,让王岩写了契约,各自签字画押。
自老关头和王岩走后,谭荣老想着柳碧玉,想看看这个奇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又不好马上过去看,怕失了身份,想了半天理由,也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第二天下午,谭荣实在憋不住了,便来到老关头家,说去找王岩到荒地看看地界的界桩子立好了没。
谭荣和老关头来到村东头王岩租借的窝棚。一个用暴马杆子拼的墙院,院内有三小间窝棚,破旧的窝棚显然经过修补,显得很整洁,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户擦得锃亮。
老关头一进院子,便喊道:“王岩在家吗?”王岩从屋里出来,一边小跑着上前,一边说道:“哎哟,二位爷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三间小窝棚,腰间开房门做厨房,东西两间一间做卧室,一间暂时放粮食、农具。
谭荣和老关头刚迈进屋门,王岩便叫道:“碧玉快上茶,见见二位爷“唉。”从西屋飘来一声温软轻柔的女人声,仿佛来自天际遥池。接着一个丽人挑帘而出,谭荣只觉得银光一闪,仔细看去,丽人上穿藕色衫袄,下着白色凤尾裙,隆胸细腰,苗条的身姿婷婷玉立,白净细嫩的脸上,精致高挺的小鼻子,红润柔软的嘴唇,两弯淡淡细眉下一双秀目顾盼生姿,摄人魂魄,在转盼流光中隐含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幽怨。丽人虽为民人,却用满族女人的礼节,柔美轻盈地扭动腰枝,请了个蹲安,柔声细语道:“给二位爷请安。”
谭荣两眼呆呆地望着丽人柳碧玉,禁不住有些魂不守舍,骨软神酥,他的心突突地跳着,心中在感叹,在这山野苦寒之地竟有如此美艳的女人,真似仙女下凡一般,比起这里的村姑俗妇,真是鹤立鸡群,更显高贵优雅。望着柳碧玉,他还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是久别重逢的红颜知己。
柳碧玉也是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位谭爷如此英俊潇洒,一举一动都带着京城贵族的派头。没有油滑和玩世不恭的浮浪子弟的习气,却是个眉目传情的情种,还有一种不暗世事的书呆子劲儿。
王岩和柳碧玉把谭荣和老关头让进西屋,一股脂粉气和女人的体香扑面而来,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工笔重彩的芭蒸仕女图,画法工细,赋色浓艳,颇有明代院体画派画风,仕女阿娜多姿,举扇掩口,两弯俏眉,中间微微蹙起,略呈八字形向鬓边舒展淡去,腻脂样的鼻翅微翘,羊脂玉般的脸上一双秋水含情脉脉,简直就像柳碧玉的自画像。画的右上方几行小字,笔法古拙恣意,落款为“碧玉”。
谭荣望着柳替玉惊叹道:“这也是碧玉所画?”
柳碧玉不好意思微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时胡涂乱抹罢了,让谭爷见笑了。”
谭荣道:“碧玉过谦了,这等功力没有极高天赋和多年苦功何能至此!”
谭荣又见墙上挂着一支箫,便问道:“谁能吹箫?”
柳碧玉忙笑道:“也是小女子平时玩的。”
谭荣叹道:“哎,碧玉书画俱佳,又近音律,真是个才女,连我也自愧不如呀。”
柳碧玉忙掩口笑道:“谭爷可别这么说,小女子真的无地自容了。”
老关头有些不耐烦,心想:会书画有什么用,能当饭吃?瞧这柳碧玉跟娘娘似的,身板这么单薄能干什么呀,这王岩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于是说道:“王岩,时候不早了,赶紧陪谭爷到地里看看去吧。”王岩忙答应“是,是。”
谭荣和老关头、王岩到地里看界桩,谭荣一直心不在焉,脑子里不知怎的老是想着柳碧玉。
说起王岩和柳碧玉的身世,确实有一番来历。
柳碧玉的父亲柳长春乃是京城刑部郎中,是一个汉官,正五品,虽是个不大的官,家境倒也殷实富贵,柳长春生有一男一女,儿子柳万春苦读多年,好容易考上一个秀才,柳长春花了不少银两,托人说情总算给儿子补了个缺,做了工部大使,不过是个九品的小官。女儿柳碧玉生得异常俊俏伶俐,聪慧过人,柳长春夫妇喜爱之极,异常娇宠,视为掌上明珠。柳长春酷爱书画,又通音律,闲来便欣赏多年收集的历代名人书画碑帖,兴致之时,便舞文弄墨或弹琴吹箫自娱自乐。每当此时,女儿碧玉便缠住父亲,吵着要像父亲那样又写又画。父亲被她纠缠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