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荣听着碧玉那如天上仙乐般的柔声细语,好像猛然从云里雾里掉下来,慌张地摆着地东的口气,大大咧咧地说道:“不忙,不忙,先歇一会儿,来,看看我写的字,给我指点一下。”
碧玉微笑道:“我哪敢指点谭爷的书法。”说着走过去,见炕上放着一福字,上面写着:
画中爱宠惹人怜,省却胭脂粉黛钱。
为祝蕙兰休妒汝,不妨回首一嫣然。
谭荣笑着说:“这是我见了姑娘画的画卷,一时所感,随意作的一首诗。碧姑娘以为我的字写得如何?”
碧玉微笑道:“谭爷的字自然是功力深厚呀,一看便知深得‘二王’笔法,又有米(米芾)字的神韵,飘逸姘美,跌宕奇肆。”
谭荣笑道:“今日不许夸我,只说缺憾之处。”
碧玉微笑不语,谭荣笑道:“快说呀,恕你无罪。”
碧玉又看了一下这幅字说道:“要说缺憾么,小女子以为谭爷的字过于追求甜媚,而缺少涩重和淳厚。只重米字的超逸绝尘,气势超动,却也染上了米字的猛放骄淫,放荡散漫的习气,墨法也过于单一,少有浓淡润燥之变化……我不说了,再说谭爷恐要骂我了。”
“不,不,说得好,说得好,颇有见地,颇有见地,姑娘以为我的诗写得如何?”
碧玉抿着嘴微笑道:“和字一样。”
谭荣道:“姑娘的字比我写得好,姑娘这搬年轻,字却写得如此古雅超俗,真是奇才!姑娘学字可有高人指教?”
碧玉道:“并无高人指教,只是家父酷爱书画,小女子耳濡目染,凭着点儿悟性,也就写出点儿意思来了。”
“姑娘都临过什么碑帖?”
“从小在家父指导下,初习唐楷,又临魏碑,行草宗‘二王’,都是按书家老规矩学的。”
“姑娘草书写得如何?”
一“草书写不好,不过也临习过,不外乎临孙过庭的《书谱》和张旭、怀素的草书。”
“三位大师你最喜欢谁呢?”
“我最喜欢张旭的《古诗四帖》”
“喜欢他什么呢?”
“张旭的草书虽恣性颠逸,但极人规矩,并不狂怪。”
谭荣点点头,赞到:“看来姑娘真是精通书道,姑娘的绘画是如何学得?”
“不过是临摹些古代名画而已,喜欢工笔花鸟,专工明代画家的陈洪缓和崔子忠,正所谓‘南陈北崔’。喜欢陈洪缓花鸟画的高古宁谧的意境,高雅凝练,赋色古雅,曲尽花鸟虫草之生趣;喜欢崔子忠的仕女画,取法高古,情致缥渺,超脱古拙,尤其敬重他,宁可穷困潦倒也很少卖画的气节。”
谭荣看着碧玉说起书画来,柔媚里透着孤傲和高贵的神气,不由得更加爱怜她,那种想猥亵的念头竟荡然无存了。
碧玉见谭荣呆呆在望着自己,禁不住脸有些发红,便连忙说道:“尽顾说话,差点忘了做饭,谭爷您歇着,我去做饭。”
碧玉边做饭边偷眼望着谭荣,心中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惊叹在这偏辟的古寒之地,竟有谭爷这样一位风流才子,他既不同于“凤林阁”那些巨贾富豪之类的浮浪子弟,也不同于王岩这样谨小慎微、精打细算、左右逢源的生意人,与他们相比,谭荣显得愚钝、单纯、善良,又孤傲、懒散、虚荣。她知道王岩对她珍爱备至,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王岩占有的一个宝物,由被老鸨占有转向被王岩占有,对王岩有没有男女之间那种至爱的眷恋,她从没仔细想过。可自从见到谭荣之后,她好像猛然悟到,自己对王岩更多的是感激、报恩和亲情,对谭荣却感到了男女间的那种爱恋之情,脸一红,不敢再想下去。
谭荣见碧玉做饭如写字画画儿一般,耐心而细致,忙而不乱,不一会儿做好了一锅热汤面和一盘满人爱吃的“花花饼子”。
谭荣叫小安子起来吃饭,小安子病歪歪地掀开帘子走进来,碧玉忙道:“兄弟,你躺着别动,我给你端进去就是了。”
小安子脸一红道:“多谢,多谢。”
碧玉把面条和花花饼子端到谭荣面前的炕桌上,谭荣看着碧玉那双纤纤玉手,真想抓过来放到嘴里吮吸。面条是什么味儿,谭荣没吃出来,只觉得一根根白白面条就像碧玉的纤长玉手,一根根地吞咽下去,细嫩而香甜。
“谭爷”,秀兰一边喊着,一边端着一大碗粘豆包,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见谭爷正和一个美人边吃边说笑,便沉下脸来,愣愣地站在门边。
谭荣先是一愣,随即笑呵呵地道:“秀兰送粘豆包来了?谢谢,谢谢!这是我的佃户王岩的媳妇碧玉姑娘,小安子病了,来帮我做做饭。”秀兰聋拉着脸走到炕桌边,他端着粘豆包的碗往炕桌上用力一墩,便扭身气哼哼地走了。
碧玉望着秀兰的背影道:“这位姑娘是谁?”
谭荣道:“这是老关头的小女儿秀兰,庄户人家的丫头,粗一些,碧玉不必介意。”
碧玉笑了一下道:“听说这姑娘常来照顾谭爷?”
谭荣支吾道:“有时来帮帮忙。”
碧玉盯着谭荣看了一眼,谭荣忽然感到那眼神里有一种嫉妒、失望、幽怨的神情一掠而过。
初夏的夜晚,宁静和清爽,一股股野花野草的清香沁人心脾,使谭荣在微醉中又有一种难抑的渴望,那是对碧玉的眷念,他渴望与碧玉终日厮守,一刻也不分离,可他知道碧玉是人家的女人,怎能据为己有?于是又添了几分惆怅和苦闷,谭荣结识的女人很多,但没有一个像碧玉这样让他感到智趣相投,情意绵绵的,对于别的女人谭荣需求的只是肉欲,可若把肉欲放在碧玉身上,他便觉得是淫秽和亵渎,面对碧玉圣洁的肉体,他渴望,却又胆怯和不忍。
秀兰气哼哼地闯进屋来,一屁股坐在坑上,独自喘着粗气,一声不吭,她穿着新的蓝“单子”(满族女子夏天穿的长袍),领口、袖头、衣襟等处还镶嵌着彩色的牙子,胸前大襟上挂着一个香荷包,里面放着香草,发出阵阵香气。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又黑又粗的大辫子甩在胸前,两手不停地摆弄着辫梢,丰满的双乳大胆地从薄薄的单子里面拱出来。显然,秀兰今儿个是经过精心打扮了。
秀兰望着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谭荣,不时转过头瞟他一眼,心想:“你傻愣愣地看着我干嘛,我今儿个为你打扮了这么半天儿,你怎不夸夸我,看看我和那个碧玉谁俊。”
谭荣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农家小姑娘,觉得她又可爱又可怜,是自己把这朵娇艳的山花糟踏了,可是他的确喜欢过她,与那氏那样只是一种肉欲不同,更不同于碧玉那种情投意合的眷恋。秀兰只是山谷中一朵美丽的野花,捏下来欣赏、玩弄一番,便扔在路边了,若把她放在自己这样身份的人家中,便有些不伦不类了。
秀兰愁不住了,她腾的一下站起来道:“谭爷,你干嘛让那个碧玉来,我一个人伺候你还不行?”谭荣微笑道:“老麻烦你一个人怎么行?再说,小安子一病,家里的活更多了,怎能老让你一个人忙活?你家里还有一摊子活呢,如此下去,还不把你累坏了。”
“我不怕累!”秀兰梗着脖子,气哼哼地说道。
谭荣笑而不语。
秀兰忽然扑到谭荣怀里,抱着谭荣的脖子道:“你是不是喜欢上碧玉了?”
谭荣心中一动,笑嘻嘻道:“别瞎说,人家有男人。”
“那她要是没男人,你喜欢她吗,”
“没想过。”
秀兰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谭荣的脑门道:“哼!要是她没男人,你准把她娶过来了。”
秀兰侧过身子戳谭荣的脑门,谭荣抱着秀兰的双手无意中搂住了秀兰的丰满的双乳,身下的那家伙又坚挺起来,谭荣心中暗暗骂到:“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又要害我了。”说着赶紧把搂着秀兰双乳的手放开。
秀兰趴在谭荣身上,两手轻轻捏着谭荣的脖子,娇嗔地说道:“你要是喜欢上碧玉,把我扔了,我就杀了你!”
说着,把谭荣扑倒在炕上……
谭荣又受不住了,他猛地坐起来,小声道:“小安子在那屋呢。”谭荣拍了拍秀兰的头道:“好姑娘,替玉就帮十天半拉月的忙,等小安子好些了,就不让她来了,以后还少不了麻烦你呢。”
王岩不管每天多忙多累,总要亲自去接送碧玉到谭荣家,有意让碧玉的穿着越来越暗淡无光,甚至有些破旧。每晚接送碧玉时王岩都要偸偷观望一阵谭荣的眼神,好像要拼命地从那眼神里找出点什么东西来。每晚都剥光了碧玉的衣裳从头到脚把碧玉混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仔细闻一遍,观察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就好像一个收藏家把自己一个不愿别人享用的心爱的宠物,放在自己的被窝里仔细观察,把玩和体味,看看有没有被别人触摸的痕迹。然后,王岩才小心翼翼地把身下那早已坚挺的家伙,慢慢地,小心地放进碧玉的身子,细细体味着,即使他最激动时,也从不粗鲁地猛冲猛撞,好像生怕把碧玉这个宝物撞坏。他喷射完,就紧紧搂着碧玉昏昏睡去,好像生怕碧玉被别人夺走。
碧玉今天穿戴十分素雅,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裙,这素淡的衣裙,却丝豪掩盖不住她的娇美和高贵,反而倒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清丽之美。她进门后冲谭爷微笑了一下,细声细气地叫了声“谭爷”,便低头收拾起屋子来。
谭荣坐在炕桌旁,心不在焉地一会看书,一会练书法,两眼却不时偷偷窥视在屋里轻盈地飘来飘去的碧玉,不禁感叹到:真像传说中的仙女下凡一般,心里痒痒的,哪里坐得住,禁不住抓耳挠腮起来。
几天来,谭荣一直想亲近碧玉,可就是不敢,是被她那高雅的气质镇住了,还是因为她太骄美了,不忍去触动?他自己也说不清。
如今小安子病已好,王岩几次提出要碧玉回去,说家里事情繁多,孩子又小,无人照看,谭荣只得答应,今天是最后一天。他想今天我无论如何得动手了,可这个想法他不知磨叨了多少遍,就是不知怎么下手。今天必须下手,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他暗暗下决定,心却不由自主地猛跳起来,人也坐不住了,写字的手也不觉轻轻抖动起来,他骂自己道:“真是个废物,瞧你这点出息!”
“碧玉,”谭荣终于下了决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道,“过来坐坐,歇一会儿,明天你就不用来了,想你为我辛苦了这些日子,心中真是感激不尽,本想送给姑娘一些银两,又觉不免有些俗气,姑娘喜作画,想来想去,还是送一个雅一点的东西为好。我这有一对祖传紫檀木镇纸,上有着名书家王铎的题字,也算是个珍贵物,我送姑娘一方,我留一方,我俩以书画为缘,也算有个念项儿吧。”
碧玉见这对紫檀木镇纸宽不过三寸,长尺余,棱角都已磨光,擦试得干干净净,程亮发光,上有王铎所提行书。一方写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另一方写道:宝剑锋从磨砺出。碧玉一向推崇王铎的书法,见镇纸这几个字,直取篆书隶定写法,颇具拙趣,心中十分喜爱,口中却说:“这么珍贵之物,我怎能夺人所爱,还是谭爷自己留着用吧。”
谭荣道:“此物虽算不得珍贵,可也是个雅物,只有送给姑娘这样懂得赏玩的人才是物有所值,姑娘就别推辞了,礼物虽轻,可情意重啊。”碧玉见谭荣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自己,不免脸一红,心便不由自主地跳个不停。
谭荣见碧玉犹豫不接,便上前抓住碧玉的双手把镇纸塞到她手中,
又往前一推,双手正好触到碧玉那对绵软的酥胸上,碧玉顿时脸色绯红,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二人相对无语,顺时间,万籁无声,各自能听到对方咚咚咚的心跳声。
谭荣故作镇定,笑咪咪道:“咱俩合作一番如何,你画张画,我题字,如何?”
碧玉羞答答地道:“我没带画笔和颜料,如何画得?”
谭荣道:“就用我的笔画个写意花鸟画即可,不必上色了。”说罢,立即展开笔墨纸砚。
碧玉拿起笔来,略想了一下,便挥笔画了起来,先用大笔,蘸足墨,用泼墨写意笔法,只几下,便勾勒出一块嶙峋怪石,怪石旁画出几叉枝干,又用小笔画出数朵梅花,一对小鸟落在枝叉上,相对欢快鸣叫着。
谭荣拍手称道:“好一幅梅雀图,我来题上几个字。”说罢,便写了“鸾凤和鸣梅雀图”几个字,碧玉一见又脸红了,谭荣笑道:“你看这对小鸟,一定是一公一母,他们相互召唤,柔情蜜意,好不让人羡慕……”碧玉听罢,只是低头微笑不语,那娇羞柔媚之态令谭荣混身颤抖,魂不守舍,神魂摇荡,禁不住猛然抓住碧玉的双手,泪流满面,单腿跪下仰望碧玉道:“碧玉姑娘让我思念好苦,自从见姑娘第一面,谭荣便常常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一日三秋,谭荣一生从未为任何一个女人如此钟情,可叹姑娘已是他人之妻,恨苍天无眼,让我与姑娘失之交臂,无缘与姑娘斯守终身,谭荣黯然销魂,只能抱恨终身,茕茕孑立于世。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隆隆雷声,天空立即变得昏暗下来,闷热而潮湿的空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早已盈盈秋水的碧玉混身微颤,她轻柔地躬身扶起谭荣道:“谭爷何出此言,今世无缘尚有来世:碧玉来世再报答谭爷的一片真情。”谭荣猛地抱住碧玉,把滚烫的嘴唇贴在碧玉的唇上,拼命地吮吸,一只手便不自主地伸进碧玉的衣服,揉搓起碧玉的酥胸,碧玉拼命挣扎,可是已骨软酥麻,身不由己。
谭荣气喘吁吁地把碧玉抱到炕上,便急急地撕扯起碧玉的衣裙来。正在这时,门“嗵”的一声被撞开了,秀兰一边笑嘻嘻地喊着“谭爷。”一边端着一小盆谭荣最爱吃的粘豆包跑了进来,一见此情景便惊呆了,她睁着大眼睛,张着大嘴,愣愣地站在门口,只听得“咣当”一声,一盆粘豆包摔在地上,盆摔碎了,粘豆包滚了一地,秀兰突然“啊”的大叫一声,转身跑了。
谭荣和碧玉相对无言,愣了一会儿,碧玉喃喃道:“这要是让王岩知晓了,他会杀了我的。”
谭荣连忙安慰到:“不会,不会,我叮嘱秀兰让她千万不要说出去。”
碧玉叹了口气,冲谭荣苦笑了道:“即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吧,这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认命吧。”
谭荣没想到这个弱女子,遇到大事反而十分镇定自若,碧玉整理好头发和衣裙,对谭荣微笑道:“明天我就不来了,以后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吧。”
谭荣拉着碧玉的手,含泪道:“要是王岩欺侮你,我去找他算账。”碧玉上前爱抚地给谭荣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微笑道:“你放心吧,我有办法对付,我先回去了。”
碧玉刚转身正要离去,谭荣含泪喊了一声:“碧玉,难道我俩今生今世真得无缘厮守在一起了?”
碧玉转过头来,两眼满含泪水,对谭荣苦笑了一下,便走出屋去了。
碧玉走后,谭荣茫然若失,晚上连饭也没吃,早早便上了炕,小安子问他怎么了,他一句话也不说。
第二天早上,小安子一早便上地里去干活,谭荣起来昏昏沉沉百无聊赖地走出屋子,本想到地里看看,跟着小安子干点活儿,刚要起身,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直奔而来。瞬时间,只见秀兰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闯进院内。
秀兰骑在马上,身穿墨绿单子(长袍),腰间围着红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把腰刀。她没事人似地微笑着对谭荣道:“谭爷您看今儿天儿多好,林子里的野物又多起来了,咱们去打猎怎样?”
谭荣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丫头昨日见我和碧玉的事,今日怎么无动于衷,反而跟没事人似的,难道她真的不记恨我了。于是说道:“秀兰,我今儿个身子不适,改日再去吧。”
秀兰跳下马,走到谭荣身边,便沉下脸来,瞪着大眼睛说道:“少罗嗦,上马!”说罢,揪着谭荣的胳膊,连推带搡把他拖到马上,然后自己飞身上马,坐在谭荣身旁,两腿一夹,这马便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便来到他们常去打猎的那片大林子里。
他们走到头一次来时的那片草地,秀兰从马上轻盈地跳下来,把战战兢兢的谭荣扶下马,然后冲谭荣大声喝道:“跪下!”
谭荣吓了一跳,扑嗵一下便跪到地上。
秀兰拔出腰刀,把刀放在谭荣的脖子上,杏眼圆睁,厉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女人了,厌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