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谭荣哆里哆嗦地说。
“还扯谎,你们俩都在炕上滚起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不过是一时兴起……”
“跟我也是一时兴起?”
“不,不。”
“说吧,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都喜欢,不,不,喜欢你。”
“那好,那你就马上娶我吧。”
谭荣低头不语。
“怎么不想娶我?”
谭荣难为情的说道:“秀兰,我比你大那么多,兴致情趣也不尽相同,咱俩在一起不合适。”
“那你为何动我的身子!”
谭荣无言以对。
“难道也是一时兴起?你害了我姐姐,又害我,如今又想去招惹别的女人,我把你这一时兴起的祸根除了!把裤子给我脱了!”
谭荣捂着裤裆,站起来就跑,秀兰上前只是一掌,就将谭荣打倒在地,秀兰执刀对着谭荣的脸,厉声喝道:“你脱不脱,你要是不动手,我可就动手了!”
谭荣跪倒在地,哀求道:“好姑娘,好姑娘,求求你,我娶你就是了,我娶你。”
“迟了!说迟了!强扭的瓜不甜,我知道你早就不喜欢我了。”
谭荣含泪道:“秀兰妹妹,你要是非杀我不可,我只好认命,我是罪有应得,求你给我留个全尸,我死后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掩埋我的尸首时,一定要把我的头朝京城方向摆放,我的身子不能回到京城,我的魂灵也要回去。”
他朝京城的方向望了望,含泪道:“我想回家。”说罢,低下头道:“秀兰,动手吧。”
他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混身的血好像都涌到头上,脖梗子却一阵阵冒凉气。他低声说道:“秀兰,麻利点,别让我受罪。”
他用力紧闭双眼,混身禁不住乱抖起来,两腿间一股热流奔涌而出。
他等了许久,却没动静,刚要抬头,只听“当啷”一声,腰刀掉在地上,只听秀兰“哇”的一声哭了,谭荣猛地抬起头,见秀兰一边哭,一边飞身上马,急驰而去……
秀兰回到家,茶饭不思,只是哭。老关头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原由,老关头喝了不少闷酒,出了身汗,天又热,便坐在院子里生闷气,一直坐到天黑。
晚上风硬,老关头受了风寒,便病倒了。
这天早上,谭荣起来,和小安子吃了点东西,便坐在炕上发呆,心中烦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想和小安子一起到地里干点活,岔和岔和,省得老胡思乱想。
正待起身,秀兰的弟弟跑进来道:“谭爷,我阿玛让您过去呢。”
谭荣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是不是秀兰把我和秀兰的事说了,老关头叫我去算账?不禁叹了口气,自然自语道:“谁让你把人家姑娘给弄了呢,事到如今,怎么也得硬着头皮给人家个交待,哎,至多不过就娶了人家姑娘吧。哎,想不到自己要娶这么个柴火妞儿过一辈子,真是不甘心啊。可又有什么法子,碧玉倒是好,可我没那福份,再说,如今自己已是个破落之人,在这苦寒之地,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有什么脸挑人家。”想到这儿,心里倒也坦然了。
老关头躺在炕上,见谭荣进屋,快紧坐起来,笑嘻嘻地招手道:“谭爷快来,炕上坐,炕上坐。”
老关头爱说话,他老伴儿却像个哑巴似的,一天听不见她说句话,她冲谭荣笑了笑,拿掸子掸了掸炕,小声说了句:“您坐。”便不再言语了。
谭荣微笑着对老关头道:“关爷,您怎么身子不舒服了?”
“哎,受了点儿风寒,不碍事。”
谭荣见老关头几日不见,好像衰老了不少,心中便十分愧疚。心想,老关头自打我来这后就一直照应我,结果我把人家姑娘糟践了,又不想娶人家,这可怎么对得住人家。
老关头半躺半卧地靠着墙坐着,他微笑着仔细端详着谭荣,看得谭荣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谭荣道:“关爷,您叫我有事吗?”
老关头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您聊聊。”
老关头用慈祥的目光望着谭荣道:“谭爷,夫人去世也一年了,屋里没个女人哪像个家,没想着续个弦?”
谭荣道:“我一个破落之人,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过几年,等家里安顿好了再说吧。”
老关头眯缝着小眼睛,仔细端详着谭荣,好像下了老大决心似的说道:“您看我家秀兰如何?”
谭荣听罢,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原来老关头叫他来是为了此事,说明老关头并不知晓他和秀兰的事,心里顿时安稳了许多,可又为老关头要把秀兰嫁给他的事为难起来,于是说道:“关爷,我已近不惑之年了,秀兰还不到二十岁,我家境又不好,怎能让秀兰跟我去受罪,使不得,使不得。”
老关头道:“秀兰这丫头能吃苦,心眼也好,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过了门会好好照顾你,料理好这个家的。不瞒您说,上门给秀兰提亲的也不少,我一个没看上,尤其那个叫‘猴子’的拨什库,自以为是个小官,牛气大了,您看他那点个儿,那模样,我们秀兰就是一辈子嫁不出也不会嫁他呀。谭爷您虽说现在有些难处,可您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人品好,又一表人才,姑娘嫁您我一百个放心。再者说,您毕竟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不会老呆在这儿,不定哪天,皇上一高兴,或者哪位达官贵人帮您一把,您就回京城了,我姑娘不也跟着您享福了。”
谭荣听老关头说自己人品好,知书达理,不觉脸上一阵发热,心想明明自己把人家闺女糟践了,又不想要了,怎能说是人品好,他问自己我倒底喜欢不喜欢秀兰呢,自然是喜欢,可是只是在此地一时地喜欢,只是饥不择食,真要做太太,甭说在京城,就是在这儿也心不甘,秀兰若是到了京城还不如府里丫头细嫩,更甭说做太太,只有碧玉才是我真心所爱,可她已是他人之妻,哎,当时真不应该招惹秀兰。
谭荣胡思乱想,老关头见他发呆不言语,还以为他犹豫不决,便说道:“谭爷,莫不是您觉得我出生卑贱,丫头粗俗,配不上您?”
“不,不,不。”谭荣连忙道,“关爷您别多心,我只是怕耽误了秀兰。”心想,自己眼前也真需要一个像秀兰这样里里外外一把手,又知冷知热的女人,至于以后自己能不能回京城,天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便说道:“既然关爷这样看得上我,那我就答应您老。”
“我不答应!”只见秀兰闯进屋来,她满面通红,一双大眼睛满含泪水,那晶莹的泪水快撑破眼眶子,就是没流出来。
“阿玛,”秀兰绷着脸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在咱这地界,谭爷能干什么,会干什么?光靠写字画画儿也不能养家糊口。”她瞥了一眼谭荣道:“我已经答应‘猴子’,就嫁他了。”
“什么!嫁给猴子!”老关头腾地从炕上蹦起来,冲着秀兰喊道:“你疯了!你敢嫁他,我、我、我打死你!”
说着,啪的给了秀兰一个嘴巴。秀兰嘴角立刻流出血来,充盈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她看了一眼谭荣,那目光里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恋和深深的幽怨,让谭荣感到不安和愧疚,秀兰猛的一转身跑出家门。
老关头气得浑身发抖,坐在炕沿上直叹气,谭荣有些心慌意乱,不知所错,他劝老关头道:“关爷,人各有志,既然秀兰愿意嫁给‘猴子’,这也好,‘猴子’毕竟是个官,秀兰嫁过去不愁吃不愁喝的过上好日子,这不是好事吗?”
老关头抬起头,专注地望着谭荣,不解地说道:“我看你俩平曰你有情我有意的,不是挺合得来吗,怎么秀兰这丫头忽然变了脸了呢?”
谭荣一阵慌乱,吱吱唔唔道:“秀兰待我好,热心肠,可能她并没往别处想。”
“那您也没往谈婚论嫁上想?”老关头疑惑地紧紧盯着谭荣问道。老关头那双锐利的目光闪烁着探究和疑惑的目光,像两股火焰,窜到谭荣的脸上,把谭荣的脸烧得通红。谭荣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便急急地说道:“关爷您歇着,我先回去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谭荣昏昏沉沉,晕头转向地走出老关头家,没走多远,见秀兰伏在一棵大树上抽泣,心里便一阵心酸,秀兰要是嫁给“猴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想罢便走上前去说道:“秀兰,别嫁‘猴子’了,还是嫁给我吧。”
秀兰用泪眼瞥了一下谭荣,冷笑道:“您这是可怜我?”
“不,不,不是。”
“那又是一时兴起?”“不!不!不是,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您别骗人了,也别再骗自己了,猴子虽说人品差点儿,可他是真心喜欢我,我这个山里的妞配不上您!”谭荣呆呆地站着,口里不停说道:“秀兰,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秀兰泪眼朦胧地望着谭荣,此时她渴望谭荣能哭喊着跪倒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或者猛的把她抱在怀里,大声喊到:“你要敢嫁给猴子,我就杀了你!”然后,任凭秀兰在他怀里如何假意挣扎,谭荣死死抱着她不放手,甚至腾出手用力打她一个大嘴巴,这时秀兰就会软软地伏在他的怀里,一边撒娇一边哭泣。
可是,秀兰等了半天,谭荣却只是呆呆站着,嘴里还是叨唠那两句话。
秀兰一扭身,哭着跑了。
那天和谭荣在树林子里吵完,秀兰边哭边骑马飞奔而去。跑到树林子边上便猛地在一棵大树前停下来,他顺手从马鞍子上取下一根绳子,然后一跃身站在马背上,把绳子套在一根粗树枝上,打了个死结的绳套,她双手抓着绳套,禁不住泪如雨下,她仰着头,看看天,哭喊到:“阿玛,额娘、姐、弟弟,来世再见。”说着把绳套套在脖子上,猛的一瞪马背,马惊了一下,往前跑了几步,秀兰便悬吊起来。
说来也巧,这时“猴子”正带着两个甲兵骑马路过此处,见远处有人上吊,便策马急驰而来,跑到跟前,一见竟是秀兰,他噌的一下从马背上跃起,拨出腰刀,一刀把套着秀兰脖子的绳子斩断,秀兰便软软地倒在“猴子”的身上。
“猴子”一边摇晃她,一边喊着:“秀兰!秀兰!”
秀兰的脸由紫变白,又渐渐有了些红润,然后便轻轻地哼了一声,“猴子”不由自主地忙用手抚摸起秀兰的前胸,让她顺顺气儿,无意中摸到那对软软的奶子,心中便一动,抬头见那两个甲兵也正呆呆地望着她,便说道:“你们回去吧,等她醒了,我给她送回家去。”
等那两个甲兵走远了,望着秀兰俊俏的脸蛋,猴子一边轻唤着秀兰!一边禁不住用手揉搓起秀兰的双乳,身下那家伙竟理直气壮地坚挺起来,他真想马上扒光了秀兰的衣裤,扑将上去,可又不敢,怕秀兰突然醒来会跟他拼命。
这时秀兰又轻轻地哼了两声,眼睛便慢慢睁开了一条缝,朦胧中见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禁不住叫了一声,想挣扎起来,可还是软软地倒在了“猴子”的怀里。“猴子”道:“秀兰,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就寻了短见,幸亏让我撞见了,再晚些时就没命了。”
秀兰只是流泪,并不言语,她几次想站起来,摆脱猴子的怀抱,可她实在一点力气也没有。猴子紧紧地抱着她,秀兰觉得,这男人个儿头再小,力气也比女人大,筋骨也是硬帮帮的,竟觉得心里有了一股暖意。
“猴子”道:“秀兰,我扶你起来,上马回去吧。”
“猴子”用力扶起秀兰,秀兰只觉天昏地暗,浑身无力,又一头倒在猴子身上。
“猴子”道:“天快黑了,这里常有胡子出没,不能再耽搁了,我背你走吧。”说罢,不由分说,背起秀兰就走,秀兰无奈,只好让他背着。
“猴子”牵着自己的马和秀兰的马,背着秀兰向屯子里走去。没走多远,“猴子”就有些呼哧带喘了,秀兰心中不忍,又怕快进屯子被人看见,便执意要下来,“猴子”只得放下她,连扛带推地把秀兰扶上马。
秀兰晃晃悠悠地坐在马上,“猴子”在前面给她牵着马,“猴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照应着:“秀兰,坐好了,别掉下来。”
秀兰觉得走在前面的瘦小的“猴子”,今日竟显得高大起来,肩膀也更宽厚了。秀兰又不由得想起谭荣,那谭荣虽然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他并不爱我,也不是一路人,强扭的瓜不会甜,就算硬缠着结为夫妻,日子也不会好过。这“猴子”虽然人品差些,若能真心疼爱于我,也就了此一生了,况且自己已是残花败柳,还能指望什么。想到此,不禁又流下泪来。
进了屯子,秀兰对“猴子”道:“不去我家,把我送到我姐家去。”
“猴子”忙答应着,把秀兰送到那氏家门口,把她从马上抱下来,然后扶着她往那氏屋里走去。秀兰平静地说道:“你回去吧,明日叫媒人来吧。”
“猴子”好像觉得自己听错了,忙问道:“你说什么?”
秀兰漫不经心地说道:“去叫媒人到我家吧。”
“猴子”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愣了半天,方才道:“真的?”秀兰点点头。
“猴子”恨不得想窜上房去,他紧紧搂着秀兰,心想这俊妞真的要成了我的媳妇了,他真想亲她一下,正在这时那氏正巧从屋里走出来,见状,惊道:“秀兰,你这是怎么了?”
秀兰也不言语,“猴子”和那氏扶着秀兰进了屋,秀兰一头倒在炕上。
“猴子”把那氏叫到一边,把来龙去脉一说,那氏靠到秀兰身边,抱起她哭道:“妹子,你怎么这么傻,非要走绝路,难道……”她回头看了看,见“猴子”已走,便道:“难道没有谭荣咱就不活了?”
秀兰扑到那氏怀里,哭道:“姐,咱姐儿俩都让他给毁了。”姐妹俩哭作一团。
当晚,那氏把秀兰自杀之事告诉了老关头,老关头听罢又气又心疼。老关头平日最疼爱秀兰,虽说这丫头有些任性,可长得俊俏,又聪明怜俐,爽快大方,会体贴人儿。大女儿那氏死了男人就够苦的了,本想指望小女儿找个好人家,没想到这丫头,不愿嫁一表人才的谭爷,倒偏要嫁那个要个儿没个儿、要相貌没相貌的“猴子”。老关头实在想不明白,据老关头平日暗中观察,本以为谭荣和秀兰是你有情我有意,怎么俩人又都不愿意了呢?如今这丫头竟要为此事寻短见,眼看要出人命了。老关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丫头这么执拗,事已至此随她去吧,就只当没养过这个女儿。”
“猴子”赶紧让媒人去老关头家再次求婚,老关头无奈,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猴子”乐得整天东奔西窜,向索力要了一笔“红事银子”(根据清廷规定,凡八旗官兵遇有婚嫁,可领“红事银子”,做为结婚费用)。自己这几年巧取豪夺地积攒了不少银子,决定大办自己的婚事。
按规矩,女家要是答应男家的求婚,媒人要领着求婚的男人去女家磕头,然后男家的父亲要带着酒肉、布帛、钗钏等物去女家举行“过定礼”。女家设酒宴款,在饭桌上,头一盅酒双方父亲要互相换酒盅,叫“换盅”,接着,双方商定彩礼。可是猴子的阿玛已死,额娘又病病歪歪的,再说老关头也不愿见,于是就免了。
“猴子”并不在乎老关头高兴不高兴,没过两天,他就兴高采烈地和两个甲兵赶着一爬犁(爬犁是满族人的运输工具)彩礼去了老关头家,爬犁上装满了酒肉、绸缎、布匹、首饰、银钱,还有头“开锁猪。”
满族人男的结婚时,都要准备两口“净毛猪”,就是没有白毛的黑猪。一口留给自己开锁用,另外一口给女家送去,作为女孩子开锁用。
“猴子”赶着一爬犁的彩礼有意不直接去秀兰家,而是在屯子圈了两圈,逢人便主动打招呼,不等别人问他干什么去,便急不可耐地说去给秀兰家送彩礼去,他知道这一爬犁彩礼除了酒、猪、银两用于“跳喜神”和“解锁”用,其余的东西,都得作为嫁妆带回男家,所以他才装了满满一爬犁的彩礼,不过向屯里人显摆显摆。
到了老关头家,“猴子”一进门,见了老关头倒地便跪,口中不停地叫着:“给阿玛请安,给阿玛请安!”
老关头坐在炕上,聋拉着脸,爱理不理地说了句:“放下东西,回去吧。”
“猴子”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道:“嘹,樜,您老歇着,我回去张罗去了。”
“猴子”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地走了,跟随而来的两个甲兵看不过,对猴子道:“这老家伙怎么敢对您如此轻慢。”猴子笑道:“管他轻慢不轻慢,把他姑娘胡弄到手不就得了。”
这里的婚事实行“三日婚”的婚俗,“三日婚”头一天称为“烙桌”,“烙桌”就是筹备婚礼。
“烙桌”的头一件事是给“新人”(满族把新郎新娘称为新人)“开锁”,一对新人要在同一天到本家族的老祖宗和妈妈的口袋处同时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