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林的深秋,干冷干冷的,寒风像刀子似的把树叶全刮干净了,花儿全凋谢了,只有枯草们蜷缩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阴冷的天空飘起了稀稀拉拉的,几乎看不见的小雪花,落在人们的脸上、手上,立即就溶化了,一股透心的寒气便沁入心里。
老关头的脸像老天一样阴沉着,西屋万字炕上摆着供桌,老关头恭恭敬敬地从祖宗板上取下五个香碟放在供桌上,然后拿出一把“达子香”点然后插在香碟上,屋子立刻香气四溢,老关头带领着全家跪在供桌前,冲着西墙上祖宗板上的祖宗匣子和妈妈口袋磕头。
这时,同族人搬来一张大方桌放在万字炕前,然后抬进一口噺嘶嚎叫的净毛猪,这就是“开锁”用的“开锁猪”,猪的四蹄捆得结结实实,猪头对着供桌和祖宗板、妈妈口袋。
秀兰默默地跪在老关头后面,她呆呆地望着前方,脸上失去了过去那种山野花般的娇艳、欢快和清纯的神情,眼睛里流落出一种茫然和失神的目光,达子香的芬芳温馨让她想起和谭荣厮守时的欢娱之情,不由得双眼一热,险些掉下泪来,这种爱恨交织的情感让她心中感到一阵阵的酸痛。
开锁猪要死的嚎叫声,让秀兰感到心烦意乱,她恨不得马上站起来跑出去,看到阿玛衰老的后背,心中又一阵辛酸,她不能把她和谭荣的事告诉阿玛,只能独自一人忍受着委屈和哀痛,她巳经死过一回了,如今不过是个行尸走肉,她不忍心再去用死伤害年老的阿玛和额娘,嫁给有钱的猴子是为了将来好好孝敬阿玛和额娘,照顾姐姐和弟弟。
老关头从“妈妈口袋”里把“子孙绳”拿出来,一头拴在祖宗板下,另一头拉到堂屋的东墙上拴好,然后又重新点上一把“达子香”,手托一忠酒,走到放“开锁猪”的桌子的右侧,祈祷道:“李妈妈,您的子孙关尚武的姑娘,在李妈妈的保佑下,现已长大成人,就要出嫁,前来开锁结婚,为感谢李妈妈的保佑之恩,求李妈妈领生。”说罢把手中的一盅酒倒进猪耳朵里,猪耳朵一扑棱,老关头便高声说道:“李妈妈领生了。”于是老关头用刀把猪杀死,于是秀兰和家人磕了三个头,秀兰走到“子孙绳”旁,含泪用颤抖的手把自己的锁绳取下来,她觉得她的心被撕裂了,一阵剧痛。她把自己的锁绳拴在事先准备好的柳树枝上(传说李妈妈姓柳),于是秀兰拿着柳树枝跟在老关头后面,一家人走出大门,向西南方走去,出了屯子又走了百余步,把拴着锁绳的柳树枝插在地上。一阵狂风吹过来,把柳树枝吹跑了,秀兰的弟弟关成赶紧去追,那风像是戏弄人,每当关成眼看着追上了,又来一阵风把柳树枝吹出去老远,反复几次柳树枝越跑越远。
老关头叹了口气道:“回来吧,李妈妈把柳树枝拿走了,别追了。”
秀兰静静地望着被风刮得越来越远的柳树枝,觉得自己的魂魄也随着柳树枝被刮走了。
“猴子”家里可热闹了,亲友、左邻右舍的邻居都来“烙忙”(帮忙)。“猴子”平日人缘不咋的,猴子领着老额娘四处求情,人家看着他额娘和死去的阿玛的面子就都来“烙忙”了。
“猴子”求本家表哥做办喜事的“代东人”,办喜事的一切事物都由他张罗,搭锅灶、设厨房,搭“喇叭棚”(专供喇叭匠吹喇叭的场所),“猴子”挺着小胸脯对表哥说,别怕花钱,要讲排场,挣足面子。“喇叭棚”要按有钱人家办喜事的规矩,用秫秸席子和木杆搭成带飞檐的二层小楼,还要做“对棚”,就是搭两座“喇叭棚”雇两伙喇叭匠,互相比着吹。办喜事的酒席要办“六六席”带三道“腰盘”的。办喜事酒席有“四四席”带两道“腰盘”和“六六席”带三道“腰盘”之分。“四四席”就是四道凉菜,四道热菜,四个碗菜;两道“腰盘”就是整鸡和盘。“六六席”就是六道凉菜,六道热菜,六个碗菜外加三个“腰盘”。
“打下水”的人家,秀兰坚持定在姐姐那氏家,这“打下水”人家是说如果女家离男家道儿远,在送嫁妆时把新娘子也一同送来,但不能直接到男家,由送亲婆陪着,在“打下水”人家休息,等到晚上男家的娶亲队伍到“打下水”的人家去娶亲。秀兰家与“猴子”家都在一个屯子,按说是不必设“打下水”人家,可秀兰执意要设。
婚礼的第二天叫“送嫁妆”,男家这天要迎接新人的嫁妆,招待好女家的众亲友。
秀兰的嫁妆不少,都是老关头几年来省吃俭用的一点一点地积攒起来的。满族人要面子,讲排场,再穷也不能让人家瞧不起。嫁妆装了满满两大爬犁,有疙瘩柜、躺箱、炕琴、大匣、匾匣、板凳、衣物。每匹马的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花,赶车的大鞭上检着一条红布。
“送嫁妆车”上坐着秀兰家的亲友,送亲婆和两个十岁左右抬幔杆子的小男孩。
送嫁妆则必先到“打下水”人家,把新人秀兰放下,然后送嫁妆车和众亲友一同来到男家,到“猴子”家大门口“亮箱”。就是把嫁妆卸下来全摆在大门口,让人家看看女家陪送的嫁妆是否丰盛。
“猴子”家“烙忙”的亲友们,忙着卸嫁妆,街房四邻都跑来看热闹。嫁妆摆好后,秀兰家的送亲婆忽然看到嫁妆多了不少有钱人家的东西。添了一架圆镜、穿衣镜、坐镜、掸瓶、帽筒、花瓶、茶具、铜盆。铜盆内扑着一双青布面圆口布鞋和一把斧子,这布鞋叫“压铜盆鞋”,是新姑爷在七天回门时穿的,斧子是一斧(福)压百祸之意,求得一生平安。
原来,“猴子”怕秀兰的嫁妆寒酸,事先交给秀兰一些银子,让她交给老关头多置办些贵重的嫁妆,可老关头一赌气把银子扔到院子里,大骂“猴子”羞辱了他。
秀兰无奈只得将银子退还了“猴子”,“猴子”满不在乎地说,他不买,我买,于是就买了这些东西,等到“亮箱”时,让人偷偷摆上。
“猴子”见“送亲婆”与人嘀咕,便走到“送亲婆”旁笑道:“送亲婆,您老辛苦了。”说着,偷偷塞给她手里几块碎银子,然后低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别把亮箱的事告诉老关头,也别跟别人瞎嘀咕,要是传出去,我可不饶你。”
送亲婆接过银子陪笑道:“大人只管放心,我哪能这么不懂事。”
两个小男孩把“幔杆子”横在大门口,然后冲着“猴子”道:“给钱,不给钱不准把嫁妆抬进屋里。”
“猴子”忙笑道:“那是,那是,一定得给钱,给钱。”说着,给了两个男孩一人几个铜子儿,又摸了摸两个男孩的头,于是两个男孩便抬着幔杆子来到“新人炕”上,在大人们帮助下,把幔杆子拉到“子孙橡”上。“子孙橡”是横在炕的上方的一根木杆子,是挂小孩摇车用的。
吃罢晚饭,刚点上灯,四邻的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就跑进屋来,嚷嚷要看“翻箱”了。这“翻箱”就是把新媳妇的被褥、衣物、鞋袜和各种荷包等物件都翻出来摆在炕上,叫亲朋好友、街房邻居,看看新媳妇的针线活好坏和绣花的手艺。
娶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打下水”的那氏家门口。
队伍前面两个人铜锣开道,后面是吹吹打打的喇叭匠,喇叭匠后面是四辆四套大马车,车上坐着亲朋好友。大马车后面是新姑爷“猴子”和“陪姑爷”(男宾相)坐着两匹“对子马”。两匹“对子马”一身雪白,据说,新姑爷骑白马,一对新人能白头到老。如果此时新媳妇来月经,新姑爷就得骑红马,如果骑白马就不吉利。
“对子马”后面是用秫秸和五颜六色的彩布搭成的四匹马拉着的“喜车”,那喜车五彩缤纷,甚是豪华,就像一座彩楼,引得四周看热闹的人一片赞叹。
新姑爷“猴子”,身穿蓝色长袍,青色马挂,腰中系一条绿色腰带,腰的右侧还系了一条直垂到脚下的穗子,腰间佩带两个花荷包,一个是香荷包,一个是装小用具的荷包,头戴灰色疙瘩帽,脚穿青色圆口布鞋。
“猴子”一脸得意洋洋、小人得志的样儿。“猴子”想,自己这几年真是走运,坐了官,还娶了个美貌的媳妇,想从前,自己不过是个街上的小无赖,没人看得起,他傲视着两旁看热闹的人,心想你们谁还敢看不起我。
“猴子”骑在马上摇头晃脑,东张西望,一会儿和这个人打个招呼,一会儿又和那个人招招手。一脸猴相儿,肥大的长袍,使他的身子显得更加瘦小。
“打下水”的人家大门紧闭,不叫进院,这叫“憋性子”,意思是憋一憋新姑爷的性子,将来有个好脾气,省得给媳妇气受。
接着喇叭匠吹打三通,这时“猴子”的“代东人”从门缝里递给看大门的一个“红包”,大门才打开,把新姑爷和喜车放进来,其余的人还在大门外等候。
新姑爷“猴子”和众亲友被让到屋里北炕上,炕上一张方桌摆着四盘点心和糖。
此时秀兰正在被一群婶子大娘围起来“开脸”梳头。不准让北炕上的新姑爷看见新人梳妆,新人梳妆时喇叭匠在南窗下吹打起来。这时新人要大哭,声越大越好,眼泪流得越多越好,新人的眼泪是金豆子,金豆子都给娘家留下,将来能发大财,要不娘家会受穷。
可秀兰光流泪,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一旁的那氏不停地催促到:“妹子,哭出声来,大声点,要不让人家笑话。”
过了一会,秀兰突然大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和外面欢快的吹打声溶合在一起,不知是喜还是悲。
该上喜车了,可秀兰却越哭越伤心,竟要背过气去。众人有些愣了,那氏赶紧招乎人给秀兰盖上“红盖头”。该由娘家哥哥“抱轿”了,可秀兰没哥哥,让一位本家叔伯哥哥把秀兰抱上喜车。
婚礼的第三日,也就是“三日婚”的最后一天叫“正日子”。
“正日子”头一件事是“拜天地”,是在天亮前的寅时举行。
屋门右侧一张髙脚的八仙桌叫“天地桌”,上面摆着香炉、蜡台,蜡台上一对大红蜡,有一个斗,斗内装有高粱,斗口用红纸糊上,插上一张弓,一支箭,一杆秤。
喇叭匠吹打起来,两个小伙子开始“倒红毡”,从喜车到天地桌铺了两块红毡子。
接着在“代东人”安排下,娶亲婆和送亲婆把新娘从喜车内搀扶下来,新姑爷“猴子”在前,新娘秀兰在后,从红毡上走过,来到天地桌前磕头拜天地,磕完头新姑爷“猴子”从天地桌上的高粱斗里拿起弓和箭,往房上射一箭,这一箭是要去恶鬼,使一对新人能一辈子平安无事,白头到老。
新人进屋后,新媳妇上炕,脸朝里坐好,此时,“猴子”便把新人头上的“盖头”一揭,不禁一愣,只见秀兰头戴银光闪闪的凤钿子,一身红旗袍,外罩花缎坎肩,足蹬红花盆底鞋,她微微低头,又长又黑的眼睫毛轻柔地低垂着,圆圆的小脸像牡丹一样娇艳,高高的鼻子显得有些倔犟,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启,似笑非笑,在薄薄的胭脂下面,隐约可见苍白和憔悴的肤色里,透出一股让人捉模不定的冷淡和忧郁的神情。
“猴子”呆呆地望着美丽的秀兰,竟有些情不自禁起来,真想立刻扑上去,“代东人”轻轻推了一把猴子,低声道:“大人,该去张罗亲友们了。”猴子这才如梦初醒,跟着代东人出了屋。
秀兰脸朝里,面对窗户,窗台上放着一面镜子,秀兰看着镜子坐着,这叫“坐福”,这一坐就得坐四五个时辰,从天亮前一直坐到下午。
该举行“吃一桌饭”的礼仪了,猴子一直心不在焉,只想着快点上“新人炕”(指洞房,满族人娶媳妇的新房不叫洞房,叫“新人炕”)。
这“吃一桌饭”的礼仪是在新人的炕上摆一桌酒席,新姑爷和新娘坐在炕里的正面,娶亲婆和送亲婆分别坐在酒席的左右两侧,四人一桌,只准新姑爷一人吃,新媳妇和两位娶、送亲婆不准吃,只能看着新姑爷一人吃,窗外喇叭匠们又吹打一番,亲朋好友、街房四邻挤了一屋子,都来看新媳妇。
“猴子”只管盯着秀兰看,哪里还吃得下饭。
“吃一桌饭”后,新媳妇秀兰接着“坐福”。过后是新媳妇下地“认大小”“上拜”“拜老家”“拜席”“吃团圆饭”一大套礼节。弄得秀兰和“猴子”都精疲力尽了,好容易盼到新人上“新人炕”了,又来了一个“全货人”(一位儿儿女双全的有老伴的老太婆)给新人铺炕,一边铺,一边说:“褥边搭褥边,养活孩子当大官。”
铺完炕,一对新人上炕放下幔帐,双双坐在炕上,新姑爷要吃“子孙饺子”,好一辈子多子多孙,儿女双全。
全折腾完了,所有的人走了,满族是不兴闹洞房的,此时就剩下一对新人了。猴子赶紧去关门,不料他额娘又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白绸子,他拉着猴子小声说道:“等她下身见了红,用这白绸子擦擦,明天好‘挂彩子’。”
这“挂彩子”是向别人表明新媳妇的清白无疵,娘家也有脸面,满族人以前没有这种习俗,是后来受汉人影响,才逐渐流行起来的。
“猴子”早就不耐烦了,接过白绸子,便催着他额娘赶紧出去。
“猴子”锁好了门,噌的一下便蹿上了炕,把秀兰扑倒了,一边猴急地剥秀兰的衣裤,一边气喘吁吁地叨咕道:“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小美人,我可把你弄到手了,让爷好好享受享受吧。”“猴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秀兰剥得精光,又麻利地脱光了自己,身下那家伙便雄赳赳地坚挺起来。
可他并不想一下就进入秀兰的身子,他抑制着自己,喃喃自语道:“好东西要慢慢品滋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扑在秀兰的身上又捏又揉,又啃又咬,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他特喜欢姑娘的脚,他用嘴舔秀兰脚来回吮吸着她的脚趾头,他像一条瘦弱的小狗扑在秀兰下身处,拼命地边舔边嘬边哼哼。
秀兰一动不动地躺着,两眼失神地望着屋顶,他想起了谭荣,想起了和谭荣在炕上甜蜜的情景,两行晶莹的泪珠便流落下来,她用嘲笑的目光看着在她身上忙活的“猴子”。想到,秀兰已经死了,我这美丽的身子不过是个躯壳罢了,任你糟践吧。
“猴子”终于挺不住了,一下子进入了秀兰的身子,他拼命地动作着,一边在秀兰的脸上、脖子上、肩膀乱啃乱咬,一边嗷嗷大叫,像要把秀兰撕碎才解气。
他终于喷射了,然后像一个喝醉的“猴子”从秀兰身上滑落下来,满身大汗地躺在一边喘着粗气。
忽然,“猴子”又跳起来,从枕边拿起白绸子,扒开秀兰两腿,仔细在她下身查看,除了白白的粘液,一点血迹也没有,“猴子”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伸手就给了秀兰一个大嘴巴:“你个臭婊子,原来是个别人玩过的剩货,说!你那奸夫是谁!”
秀兰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猴子气得又打了秀兰几个嘴巴,使劲捏她的下身。
秀兰腾的一下坐起来道:“你要再打我,我可还手了!”
“猴子”两只小眼瞪得溜圆,指着秀兰的鼻子吼道:“臭婊子,你还敢还手!”说罢,张手又要打,秀兰抓住他的手,往他背后一背,一脚把猴子踹到地下。
“猴子”从地上爬起来:“你这臭婊子还敢打我,我宰了你!”说罢,从墙上取下腰刀,挥舞着冲向秀兰。
秀兰赤裸裸地跳下炕,站在猴子面前,不动声色地道:“来吧,下手吧,我这命本就是你给的,如今,你再把她拿走就是了,咱们也就两清了。”
“猴子”举着刀在秀兰头上晃了几晃,只听“当啷”一声,腰刀掉在了地上,“猴子”有气无力地道:“你给我滚!快滚,滚得远远的!”
西屋里“猴子”的额娘听到“猴子”屋里响动甚大,便披着衣服来到“猴子”屋门口,听见里面又吵又闹,便敲起门来,却怎么也敲不开,忽然见秀兰一边哭一边冲了出来,向院外跑去。“猴子”额娘一把拉住秀兰,焦急地问道:“秀兰,你去哪?”
秀兰用力一甩,向院外跑去。“猴子”额娘赶紧走进屋内,见“猴子”坐在地上,旁边还放着一把腰刀,惊叫道:“这是怎么了!”
“猴子”指了指炕道:“您去看看那白绸子。”
他额娘拿起白绸子一看,心里便明白了,她焦急地冲猴子道:“再怎么说也不能把人家姑娘逼走啊,这要出了人命可怎么办啊,姑娘家还不和你拼命!”
猴子气愤道:“他家姑娘做出这等丑事,还有脸跟我拼命。”
“快去把姑娘追回来呀!”
“我不去,让她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