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氏原是要留涵月一起用午饭的,涵月却说来这儿之前是先去给钟丽氏请了安的,并已答应中午到那边用饭,下午可能还要去看看另外几位姨娘,便未再留。
送走涵月,涵瑾到桌边随便捏了几块刚刚招待用的点心,喝点儿水垫垫肚子,看时间还早,便与赫连氏打了招呼,叫人备了马车以及礼盒,带着丫鬟夏雨要去北郊那边看望祖母。
祖父在世的时候,住的是单独一座大院,与太傅府不过直线几公里的距离,去世后,祖母及其他几房小妾又继续住了半年,便有年轻的小妾相继改嫁,年长的则相继老死病死,不过三年时间,偌大的府邸便只剩祖母一个主子了,祖母嫌院子太大,便打发了一众下人,只留了自己的陪嫁丫鬟舞怜,一同搬进了安逸在北郊替她买下了一座农家小院里。
安逸是嫡长子,与他一母所出的三叔和七叔都是因为官职的原因常年驻外,平常除了安逸常来北郊这边走动,其他留在霖城的几位庶出的叔叔在自己的亲生母亲去世后也会偶尔到这边看望,与涵瑾、涵月年龄相仿的孩子们都是受过嫡祖母疼爱的,也都把这边当成了自己的亲祖母,头先也是常来看望的,只是近二年祖母的神智越发不清醒,发起脾气来乱骂人乱砸东西,便渐渐的来的少了。
小院坐落在一条狭窄的胡同深处,马车是进不去的,涵瑾只能带着夏雨步行走一段。饶是这小院的面积还不足祖父在世时所住的那座大院的十分之一,进去后还是感受到了一些凄凉落寞的气息。院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也没个看家的动物,二人进院绕过影门墙,静静的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快要走到屋门口时,怜姑姑才从里面迎了出来,朗声笑道:“瞧瞧,是瑾姑娘来了!”看家涵瑾身后的夏雨,又招手道:“正好我调好了馅子要包馄饨的,你快到厨房去给玉怜搭把手吧。”
玉怜是怜姑姑一年前从人牙子手里新买来的一个小丫鬟,这二年祖母犯病犯的厉害,年逾四十的怜姑姑自己照顾起来早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夏雨应一声,走过去将礼盒递给怜姑姑,又折回去,到水缸旁边舀水洗了把手便直接进了东屋的厨房。
涵瑾则欢呼一声,怜姑姑做的馄饨她很喜欢。上来三阶台阶走到正屋门口,问了怜姑姑好便要进屋看望祖母。怜姑姑却一边打着帘子一边摇头道:“早起用了些早饭便有些头晕,又睡下了。”
招呼涵瑾坐下,倒茶时粗略估算了时间,又朝里屋看了一眼,“睡了可有一会子了,姑娘先喝杯茶,你祖母差不多就醒了。”
涵瑾接过茶杯后习惯性地点头道了声谢,自然地打量起屋内的布置来。怜姑姑是个利索人,屋内家具杂物不多,收拾的都非常整齐,便是她本人,纵使照顾祖母让她心力交瘁,看上去要比同龄的女人显老一些,头发却是一丝不乱地挽到后面,衣着虽不华丽却也十分得体。
怜姑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挨着她坐下,主动挑起了话头,“月姑娘头两天儿来过了,跟你祖母说了选秀的事。”说罢叹了一声,似在为涵月与涵瑾的落选感到惋惜,不等涵瑾回应,接着又道:“索绰珞家不出后|宫里的贵人,这也是有数的,早刷下来也好早做打算。”
涵瑾知道怜姑姑这是在宽她的心,便笑笑表示感激,接着转移话题问了些祖母的近况,想起之前进院时的情景,便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我看还是需要请个护院的,刚才我和夏雨进来好长时间都没见人,便是把院子里的东西搬空了你们都不知道。”
怜姑姑听了下意识地朝外面院子看了眼,笑道:“这一带的秩序向来都是不差的,邻里们也都互相照顾,住了这些年都没出过问题,你看看院子里能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全都搬空了还不够请一个护院呢,真不值当的。再说如今又多了玉怜一个小姑娘,这院子不大,真请个护院来家里反而不方便。”
涵瑾眉头皱的更紧了,“就是多了玉怜一个小姑娘,我才更加担心你们的安全,最不济也该养条看门的狗,起码来个人也有点儿动静。”
怜姑姑摇了摇头,“头先是有一条看门的大狼狗,别的都好,就是夜里叫唤起来聒的你祖母睡不好觉,前段时间便送人了。”
正说着,便听里屋传出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祖母是个强悍的女人,嗓音也不似一般女人那般柔弱,反而略有一些低沉的沙哑,此时正懊恼自己醒来身边却每个人伺候,便朝外屋高声喊着:“怜丫头死到哪儿去了?人都死了吗?还有个活着的吗?!”
听声音倒是中气很足,可见怜姑姑平常将她照顾的是很好的。
怜姑姑听了赶紧将里屋的门推开一半,探头进去回道:“别骂人,等下起来吃馄饨了。”
祖母的神智似乎不太清晰,浑然听不见怜姑姑的话去,仍然自顾自地叫骂着。怜姑姑扭头朝涵瑾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悄声道:“我扶她起来坐一会儿,稍微清醒些你再进去,省的认不出你来又乱骂人。”
涵瑾依言在外等了片刻,进到里屋时怜姑姑替祖母整理好衣服头发,这个年轻时也曾风姿卓绝的老太太靠在床头坐着,如今上了年纪,两鬓花白,额上、眼角和嘴角都有了很深的皱纹,脸色也因常年的色素沉淀显得有些暗沉,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华。
怜姑姑一手搀着老太太,脸对脸地大声喊道:“看看谁来了?”
老太太已经有些耳背了,怜姑姑喊完,也只是怔怔的,依然低着头,嘴里含糊嘀咕着什么。怜姑姑不得不再将嗓门提高一些,“瑾姑娘来看你了!”
老太太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到涵瑾身上,直直盯了片刻,攸地掠过一抹光芒,瞪大眼睛,有些惊疑不定地大声道:“晴儿,是晴儿吗?是晴儿来看我了!”
涵瑾被她突变的情绪吓了一小跳,暗自汗道,老太太是真糊涂了,什么晴儿雨儿的,我还紫薇小燕子呢!
未注意一旁的怜姑姑脸色微变,喝道:“别乱说了,这是老大家的瑾姑娘!”
老太太表情一滞,又盯着涵瑾看了半响,眼中的光芒渐渐退去,许久才“哦”了一声,“是瑾丫头啊,已经长这么大了。”
不知为什么,涵瑾对她这种表情突然感到很熟悉,突然想起了郦城,就是三年前沁凝公主到莲青山上为风王祈福那一天,她穿着郦城送的衣服坐在马车里,郦城看她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说是失望,似乎又掺杂着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摇摇头,心说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什么都能联想到郦城身上?收敛了思绪,见祖母的神色已恢复了平常,并朝怜姑姑吩咐道:“扶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