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烈一走,偌大的靖华宫瞬间安静下来,死寂无声。
“子晞、子桐!”望着当朝太尉愤愤离去的背影,秦漠寒直跟他挥手送别,但觉一双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这才止了动作和笑意,低头看去怀中女子,一面扬声高唤自己的贴身婢女。
语方落地,两个宫娥就急急跑来,戒备而嫉妒地瞪了林子默一眼,俯首待命。
“拿剑干什么?丢了!”见不晓武功的她们双双持剑,眼角余光从林子默身上就没移开过,秦漠寒忍不住拧眉,佯装不悦道:“本宫还需要女人来保护吗?”说罢抽走了子桐手上的利剑。
“她是刺客,又跟沉香阁那些妖孽是一伙的,殿下不能大意!”子晞撅了撅嘴,显然不满他跟林子默如此亲近暧昧的姿势,又把长剑从秦漠寒手中拽来,交到妹妹手里,让她攥紧。
“行行行,随你们……”秦漠寒无奈于两个丫头的固执,拂袖妥协道,末了从怀间拿出那张亲自书写的情诗,递到她们手中,叮嘱道:“把这个拿给父皇,就说剩下的事我会慢慢追问,让他放心。”
“那我们多派些守兵过来,确保殿下的安危……”两个丫头怎么说都不肯走,担心道。
煌朝太子没了耐性,一把将她们推走,这才去了心头烦扰,低头看了看怀中眼神幽恨的林子默,道歉一般嘿嘿笑笑:“好妹妹,太子哥哥让你受委屈了。”语毕,强行撬开她嘴巴,塞了一粒药丸进去,也不解释那是什么东西,只嘻哈着解开了她的穴位。
重得自由后,林子默四肢一软,捂着伤口往地上栽去。
秦漠寒赶紧蹲下来,想扶住她,不过刚一触到她肩膀,左耳便被一排尖厉的硬物紧紧咬住,然后透骨的刺痛随之袭来,让他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
想起那些赤裸裸的羞辱,林子默幽恨无比,下蹲的过程中趁机逮住他耳朵,像久饿的豺狼好不容易捕到了猎物,死命咬着它,恨不能将其连根拔断!胸口的剧痛让她顾不上,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拼死也要让这流氓一样的太子尝一二容决所受的痛!
“啊啊啊……”秦漠寒惨叫不已,一点也想不通初见时乖顺羞涩的苏家幼女为何突然间就变得像一头母老虎,比狼还狠绝!冒着有可能被撕裂耳筋的风险,他忍痛拔出了耳朵,见她不顾死活还想再咬,一时薄愠,抬手掐住她喉咙!
“不知死活!”他指骨加力,看着她惨白的面容,森然斥道,面上的放荡不羁被萧杀取代,脱胎换骨一样不复之前。
林子默喉咙紧滞,被那双有力的大手扼得几近窒息,视线开始朦胧不清。攒足了最后一口气息,她侧目看去秦漠寒冰冷的面容,幽幽冷笑:“我恨所有……抛妻弃子的冷血之人……你们、你们都该死……”
语声冷冷飘开,夹杂着浓浓的恨意落入煌朝太子鲜血淋淋的耳中,让越发加力的他忽而停下,怔怔看去那张惨白的秀颜,以及她眼眶上一层薄雾一样的水光……
他扼着她的喉咙,定睛而视,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张惨白的容颜。耳间的痛透入身体每一根神经,沿着骨髓传入心口,让他万分凌厉的面色忽地一痛,唇齿喃喃:“夜儿……”
一样乖顺温存的性子,在他身边娇吟浅唱,莞尔低语。彼时的那个女子笑如明溪,精致无暇,带着三月梨花一样剔透清雅的缱绻柔情,融了他紧闭的心门,搅动一池春水,从此年少的心涟漪荡漾——
无关风月,只羡春华。
以为那是蜜糖一样的幸福,所以他沉浸其中,陷得不可自拔,在那抹明亮浅笑里放心流连。却不知它其实是一种毒,曼陀罗一般诱惑而致命的毒,危险到差点死在那抹浅笑中,死在三月梨花纷扬的静园里……
快死的时候,他听到她无比讥讽地对他说:你们……都该死……
就像现在,这个同样原本温顺,突然间却狠厉无比的女子与她说得一模一样:他们该死……
他心口一痛,适才看清了林子默的面容,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和失言,无声松了手,起身冷冷道:“我不杀女人。”
林子默不理解这个太子莫名其妙的变化,却从他怔滞的眸光里看到了一丝深藏的痛楚——就跟那个叫容决的相府公子一样,看似淡然的眼睛里掩藏了许多外人轻易看不到的东西,为了防止被发现,便极尽可能,用不同的方式去掩饰,哪怕心脏在淌血,依旧能笑如春风。
还有那个鬼魅一样的殷斩白,见过的次数不多,冷得就像寒冬里一尊冰冻的雕塑,永远不会有第二种表情,何况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猜得到那张脸上一定写满了仇恨——这些人口口声声称他为沉香阁余孽,想必他被灭门了,在所有人都不给他活路的情况下,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剑去开路了。
她想起自己被那些禁兵带走的时候,他像一个浴血黄泉的修罗一样,挥剑向她这边杀来。到现在她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拼了命地去救她——难道这个苏家幼女对他的作用那么大?能用她威胁到苏烈?可是容决告诉过她,殷斩白能让自己去看他,就已经不拿她当筹码了,事实上沐离也答应放她走了,可为何还会跑来皇宫救她?
如果怕她泄露什么,他完全可以在看到她的时候,踢一把长箭过去,让她永远也开不了口。
“你问不出任何东西……”她趴在地上喘了口气息,挣扎着坐起身子,倚着玉柱幽声道。
“你爹权倾朝野,用尽手段,却生出你这么个有骨气的女儿,真是不可思议。”秦漠寒忽而笑了笑,随即转身,修长身姿投下的阴影将林子默的身形完全覆住,像一个无形无边的囚笼,将她这只到口的猎物牢牢套住。
林子默已无力说话,在秦漠寒蹲在自己面前后,默然转过头去,靠着冰冷玉柱浅眠,又或者在等待随之而来的死亡。
秦漠寒无声看着眼前这个与第一次初见时性格截然不同的苏家女儿,似在端详一件古董,沉声笑道:“其实你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被亲父抛弃残害,又被人利用,乃至到了如今这般境地。只是不知道沉香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让你死也不透漏一句话。”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开导她,语气郑重而认真,再无惫怠:“也许每个人对善恶的定义都不同,事实上它在许多时候是并存的。沉香阁首任阁主乃江湖魔女殷红鸾,人人都说她蛇蝎心肠,杀人如麻,跟着所有门下弟子也为人所惮。但是你爹带兵清剿沉香阁的时候,据那些士兵承报,若非为了从箭下救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她也不会被万箭穿心,力竭而亡……再如现下少主殷斩白,如果单单只是为了报仇,那晚他完全可以选择同归于尽,取了父皇和我的命,而不用顾虑另外两个下属的生死,更不会冒险前来搭救你。这样猜来,他把你劫走后,虽然利用你让市井和朝野陷入恐慌中,但是应该没有为难你,否则也不会使你这样向着一个人人除之而后快的余孽。”
林子默紧闭的眼眶忽而动了动,在煌朝太子认真道完一番话后缓缓睁开,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肯定他的猜测,还是奇怪于他大相径庭的举止和腔调。
秦漠寒兀自笑了笑:“看来我说的没错。你爹过河拆桥,你却懂得知恩图报,当真不像父女,倒似对手。”停顿片刻,他忽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我方才给你吃了什么吗?”
自然猜得到是拿来威胁她的毒药,林子默没有回应,雕塑般声息不发。
煌朝太子面上的笑意却在她的不言不语中变得莫测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以往的不羁放浪又渐渐恢复:“你不怕死,本宫很是佩服,但是对于未为人妇的处子而言,有一样东西最为宝贵。你虽然固执了些,但也不笨,应该明白那是什么。”
他看着林子默因为惊愕而瞬间瞪大的眼睛,像在逗弄一个玩物,无比轻浮地笑着:“别慌,本宫会让人好生照顾你,但是他们问你什么,你得不欺不瞒地告诉一二。否则……”
说到这里,他掠了一眼林子默因为羞恨和惊恐而几近吃人的目光,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卑鄙,干咳着笑了一声,才补充完整:“否则什么后果,你懂的。”
“下流——”从煌朝太子万分迷离的笑意中猜到那是什么药后,林子默又惊又恐,已经等死的平静面容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再也顾不得胸口的剧痛,瞅着那只还在淌血的耳朵,豺狼一样扑上去,将它连根拔起也不能解恨!
“妹妹快息怒!你越激动它就发作得越快……”一连被咬了两次,秦漠寒刻骨铭心,对她豺狼一样的利齿躲之不及,赶紧起身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