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也是一个年轻的将领,二十出头的样子,面相沉稳,少了些苏湛的风发和飞扬之气,却多出一丝平静与沉着。此刻他银甲在身,凛凛生威,却又不张不扬,将阳刚与稳敛过渡得精妙卓绝。
“少将军。”进账后,那年轻将领抱拳一礼,神色不卑不亢,看到苏湛身边一个陌生面孔时,还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莞尔一笑,笑意里染了些微幸灾乐祸的意味,兴许是当这少将金屋藏娇。
“我妹妹,想哪去了!进来都不知道禀告一声……”苏湛自然也觉察到他笑容背后的不怀好意,皱眉砸了他一拳,一面将林子默从身后拉出来,介绍道:“他叫风泽,为兄的生死兄弟。武叔解职后,御风营十二营长一职就由他继任,不过还挂着以前小将的名头,大家也都熟了,一时改不过疏称,就都直呼他名字。阿苒你也一样,不用跟他客气。”
末了,他又瞥他一眼,损道:“别看这小子人模狗样忠厚实诚,私下猾的很,阿苒你小心他了。”
“哦。”林子默想笑,看苏湛一脸苦逼样,估计在这个叫风泽的兄弟手里吃了不少亏,所以不停地皱眉。憋住笑后,她装作愣愣的模样,垂手乖声道:“风将军好。”
“不用见外,叫我风泽就可。”那年轻将领颔首回礼,浅笑的同时,也对苏湛在一个姑娘家面前挑他刺儿的言语极为不满,趁机袭了他一拳。
本该叫林子默回避的,不过风泽未禀而进,一时都来不及,又因为与他肝胆相照,苏湛就没多心,从容面对,问他:“可是有事?”
“不小。”风泽言简意赅,说完打量了林子默一眼,仿佛将要禀报的事与她有关。停顿了片刻,才在苏湛惊疑的目光中悻悻笑道:“塔吉郡主找来了,在营外叫嚣,说万分想你。”
“去你的!”苏湛当他玩笑,有些恼怒,再砸一拳:“正经点!”
“真的,已被兄弟们迎了进来。”风泽吃痛,摸了摸胸口忍住笑,却不把一件急事的结果直接报来,而是按着过程循序渐进:“估计快到帐口了。”
“什么!”苏湛彻底震惊,瞪大了眼珠看去他,像是那塔吉郡主是个瘟神一般,拂袖怒喝道:“轰走!”完后又扬声加了一句:“说我慷慨就义了!”
“苏湛!”不待林子默从吃惊和好奇中理出一些名堂出来,帐外一个清脆响亮的娇音传入耳中,真正应了风泽的猜测。
“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随着语音落地,帐帘揭开的瞬间,一个娇俏可人的异族姑娘出现在视线中,载着满肩雪珠,挡了几许照来的光线,只辨得一身壮士明丽鲜艳,光彩夺人。
帐外,几个士兵猫着腰尾随而来,趴在帘缝里窥视,打着各种怪异的口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哪里得罪你了!不就是听说你差点被敌兵射伤,一时担心就瞒着父汗跑来看你,你却不见我,还说自己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那异族姑娘嗓门清亮而高扬,却不是尖锐刺耳,反如夜莺蹄歌,百灵唱曲,听来极为舒坦,脱出口的话却又泄露了她的刁蛮任性,以及在表达爱慕和关切之心时毫不遮掩的大方直爽。
“你来做什么?”苏湛皱眉掠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下逐客令:“战事紧迫,我没有时间虚耗功夫,郡主请回。”
对苏湛不知好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鄙视到了极点,风泽拽了拽他胳膊,小声讥笑:“伪君子。”说罢,把他的肩膀往回扳。
“你——”苏湛气极,当然看得出来,一切都是风泽在背后捣鬼,当下咬牙切齿,恨不能扒了他的皮。
回身后,本想忍怒对那塔吉郡主好好说一句,却不想她像猫见了老鼠一样,盯着一旁憋笑不语的林子默,瞪大了眼珠。因而压下的怒火又爆发开来,折身林子默跟前,隔绝了她的视线,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事回你霍伦部去!”
“她是谁!”见苏湛十分庇护身后这女子,那郡主急了,竟似要哭出来,手指从他身旁伸过去,指着林子默的脑袋,端直喝问道:“你是不是看上她了!苏湛,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手腕从腰中抽出长鞭,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打他,像极了悍妻教训隐忍的夫君。
“你别误会,我是苏湛的妹妹。”林子默咋舌,对这郡主火辣暴烈的脾气目瞪口呆,暗想难怪苏湛会排斥她。未免她一气之下失手伤人,赶紧上前一步解释道。
风泽却是驳了林子默的话,低低笑道:“不用解释,这妮子刁横野蛮,无法无天,就该给她些委屈受。”
林子默更是瞠目结舌,像看怪物一样看去这个沉稳内敛的将领,万般都料不到这种话会从他口中说出——难怪苏湛让自己小心他,原也是一个腹黑的主。
“风泽,先带我妹妹下去。”苏湛喝走了那些看热闹的士兵,一把夺过塔吉郡主手中的长鞭,吃人一样瞪着她,蹙眉对作壁上观的风泽下令,却又不放心他的人品,一并喝道:“你小子给我正经点,她要少一根寒毛,我扒了你的皮!”
“好自为之。”风泽被他说得极为尴尬,同情地看了看他,这才对林子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暂为避战。
因为是戴罪之身,又是女儿家,出来时风泽让林子默女扮男装,给她套了一身戎装,陪她在营中四处转悠,熟悉一下军营的环境。
“那个塔吉郡主怎么回事?从没听我哥提过。”林子默还没从方才的一幕中缓过来,待风泽交代完了该交代的,仰首问他。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年轻将领的淡淡笑意与容决的有几分神似,看着很舒服,却有些凉薄,但又离疏离还很远,让人捉摸不透。
“你哥的风流债。”风泽好笑地道,仿似苏湛是一个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般,笑容当中不无玩趣:“自然不敢提。”
停顿片刻,他才细细描述来:“那妮子是北狄霍伦部的郡主,生为姑娘却是男儿秉性,最喜欢舞刀弄剑,偏偏技不如人,还不甘心。一年前来中原游玩,路过漠北青木原的时候,碰巧你哥领着我们几个将领正在驯马,那妮子估计心痒难耐,也不说自己是谁就横冲直撞闯进来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恰到时机地留了个悬念,看了看期待后续情节模样的林子默,这才慢吞吞笑道:“你哥当时正在马上,驰骋千里,引弓射雕,神采飞扬,人又生得俊,哪个姑娘见了不心跳?当下兵不血刃,把那郡主的魂给勾走了。”到此处,他又附加了几个像是自己万分嫉妒的字眼:“也不知道你哥是不是故意做出来的模样。”
林子默咋舌,干笑着咳了两声,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给自己的兄长辩解,只觉得这风泽是个当腹黑的料,说话也处处夺人心腹,却又不乏幽默,果真奇葩一朵。
不过说了这么多,风泽还没把事情的经过道完,顿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地继续下文:“那妮子太有眼无珠,被当成刺客也还往你哥坐骑跟前贴,当他是一普通小将,叫你哥跟她回霍伦部,给她做额驸。惹得一帮人跟着瞎起哄,怂恿你哥去办了她,然后再把她晾一边,也好为我中原男儿扬眉吐气。”
“……”林子默呆若木鸡,觉得这种让人脸红的话不应该从他这般庄重的人口中说出来,难怪苏湛不把他当正人君子。
“那后来呢?”见这风泽笑点极高,无论如何都一副声色不动的样子,林子默也就敛了敛容,憋着通红的脸问他。
“后来?”像是每说一句之前还得仔细斟酌片刻,考虑一番在哪里及时打住,才能让人最有听下去的兴趣。风泽喃喃了一句,终于回想起来:“你哥不从,骂我们是地痞,自己却载着人家逍遥去了。”
林子默一奇,明显还没适应风泽说话爱留悬念的方式,猜不来他的言外之意,结巴着口舌道:“真……真接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