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景帝搂着王皃姁柔弱的躯体。
王皃姁不安地扭动,道:“皇上近日夜夜都来广明殿,未央宫的姐姐们可都记恨着妾呢。”
景帝哈哈大笑:“爱妾为朕生下四个男儿,可谓居功至伟,旁人哪有胆子记恨?”他扶起她的下颌,轻声细语,“你怀胎数月,这十个月你辛苦,朕可也等得辛苦,现下当然要好好地相互抚慰……”
王皃姁轻哼了一声,娇滴滴地背过身去。
景帝越看她这女儿态十足的模样,心底就越是喜欢。仔细想想,她和年轻时的栗姬倒有几分相似,都是眉目含春、媚而不艳,可如今栗姬却恁地愚钝无礼……哎,斯人已老,不想也罢。
“爱妾得朕一心,难免旁人会生嫉妒之意,”他伸出手,将王皃姁紧紧搂在怀中,“朕得你们姊妹二人,实乃后gōng幸事,姐姐为国分忧,妹妹替朕止渴……”
听他越说越不正经,王皃姁情难自已地将头埋入被窝中,片刻之后,又疑惑地钻出来:“为国分忧?姐姐可是做了什么?”黄昏前,刘彘等人进宫时提及王娡近日一直在与馆陶公主共商国策。她虽知姐姐性格沉稳,却仍怕她一不小心做错,招人诟病。
“是啊,你的姐姐不愧为未央宫中贤良之佼者,竟舍得让婧儿下嫁与匈奴。”景帝感叹道,“此事实乃不得已之举,却不可不为。本来朕与太后早已商定,但总是不忍对她提起,没想到,她竟主动提出献女和亲,以求两国永世交好。”
“什么!”王皃姁一把将衾被掀开,“姐姐要婧儿去匈奴?皇上,此事当真?”
“暧,”景帝爱怜地看着她,“朕一直知道你们姊妹二人在宫中谦和有礼,却不知心胸也如此豁达,当时王夫人满面是泪却仍晓大义,朕真是于心不忍……你们才是真正该入主椒房之人啊,朕已上了年纪,不然还能晚一些立皇太子……”
“皇上,姐姐怎么会让婧儿去那苦寒之地,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何况,高祖之后不是一直让翁主代为和亲吗?”
“高祖之时,就未能将匈奴一举攻下,那白登之围更是险些……”景帝摇了摇头,“自刘濞那叛贼联合六国内乱,我大汉的兵力更是今非昔比,此时切不可小觑军臣单于,只好先让其一盘,待日后再见分晓。”
王皃姁仍未从震惊中缓出,黄玉手镯、献女和亲……这种种作为让她对自己的亲姐姐升起了二十余年未有的陌生感,满目尽是卖义求荣的势利、虎毒食子的险恶,这哪里还有她那位可亲可善的姐姐的半分影子!
景帝见她似有瑟瑟发抖之态,想这王皃姁果真是心善之辈,平时连一只蚂蚁也不忍碾死,更何况听说自己的亲外甥女要远去那千里的塞外之地,一定是顿生离别之情吧?他又想到她自打来到宫里,便与故土相隔,当下将她抱得更紧,也更加怜惜之。
其实哪一位来到宫中的女子,不是隔着遥遥的宫墙与家人生离呢?
“皇上,我怕……”
“爱妾莫要担忧,单于虽气盛,却也不敢对公主不敬,只是那里的饮食粗鄙需多忍耐。婧儿自幼被王夫人调教得乖顺静娴,想必也明白这份使命于国于民的重要性。”
王皃姁沉默了,她对于朝政之事丝毫不懂,即使受景帝宠爱,也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从不干涉他的念头。在她的心目里,姐姐王娡才是她从小到大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但如今看来,世事终是抵不过时间的变迁,深宫的阿谀狡诈在不为她所知的情况下一步步地将姐姐演变成了陌生的人。
景帝见她迟迟不语,只谓她难过,殊不知她是为王娡的变化而心惊。他安慰道:“婧儿离宫的陪嫁之物,朕会命人仔细挑选,此外还有婢女与宦者数百名,这些宫人们都会帮助婧儿、陪她解忧。”
王皃姁仍目光无神,遥遥地望着梁上的某一角。
景帝又尝试用十四皇子分散她的注意:“小儿快满月了,至今仍未取名,爱妾可有什么想法?”
王皃姁摇头。
景帝笑道:“朕知道爱妾素来不喜喧闹,但这满月酒,朕要办得隆重些,好让众臣都知道,朕给十四皇子起了一个好名字。”
王皃姁终于有了些好奇,蔫蔫地问道:“不知皇上打算给皇儿赐何名?”
“朕与太后视皇子之目异采炯炯,乌如墨色,如双瞳叠加。朕便想到,五帝之舜亦名‘重华’,皇子生得如此实乃吉徵。不如就按其名,取为‘舜’,如何?”
“这……”王皃姁受宠若惊,“皇儿尚小,此显赫之名实在担当不起,恳请皇上三思。”
“朕之玉言如覆水难收,若再更改岂不是有损君王之威信?”景帝故作不悦。
“皇上……妾,替皇儿谢皇上的赐名。”王皃姁感动万分,欲下榻行礼。
景帝将其一把拉住,感叹道:“爱妾与朕虽非夫妻之名,却甚过夫妻。而这后gōng虽有名分等规矩,但这夜半无人之际,对朕谨守恭谦之礼的,也只有你王氏姊妹二人矣。”他举首皓望那无边的云汉,心思也随之飘远,“栗姬肚量狭小,实非母仪天下的人选;荣儿虽善,可行仁政,却仅能顺延而无以兴汉,与匈奴相比如同孱羊对峙饿虎,未必能固守……朕立他为太子,实在该再等一等。”
“可是等荣太子长大略有血性之时再立么?太子已是弱冠之年,恐怕其性难改,早立晚立都是一样的。”
“爱妾仁德,”景帝更加感动,这宫里谁不想让自己的皇儿成为太子,好让自己未来入主东宫?他方才说的那番话虽是发自肺腑,但也算试探,没想到王皃姁仅仅是为刘荣说话,而丝毫没有旁敲侧击去为她的孩儿图谋太子之位的念头,“荣儿虽好学,合我大汉的无为之道,可对匈奴、乌孙等边境之患,亦无良方。倘若能维持表面的和平也罢,但以其母栗姬的眼高于顶,日后恐怕会撕破与这些小国的和睦,再掀战事,届时百姓又将遭涂炭。他,或许非治国首选之梁啊。”
“可其他皇子中,更无适合的人选。”
景帝无奈地点了点头,看着她道:“舜儿的目若精光,机灵可爱,等他再长大些,不知会不会……”
“皇上,妾困了。”王皃姁故作哈欠状。
什么立储,什么太子之争,她王皃姁通通不想参与,她只想平平安安,与姐姐、与孩子们就这样共度一生。
但今夜,她无法轻易地睡着,除了景帝百折不挠的纠缠以外,还因属于她自己的、对王娡的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