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萱抱着头面朝里躺着,她当然没事,但是这会子她怎么都行,就是不能没事。听见外头什么“老夫人把姑娘带走了”之类的话,她就知道只怕是老夫人把那闯了祸的如燕带走教训了,所以如燕的姨娘寒烟派人来求助唐柏了。
这个时候要是让唐柏走了,自己以后就别想再在这个院子里摆正室的规矩了,于是沈其萱就只能病重了。至于如果这样的情况,唐柏都走了,那么自己就不用再有什么期望了,那么就另做打算吧,是下堂求去还是索性考虑做寡妇算了。
沈其萱倒是听见了各种脚步声进了房间,靠近自己的床,但是她只能听出自己熟悉的侍女们的脚步声。她闭上眼睛,抱着头,虽然背对着外头,床边的人应该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还是皱着眉头,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
这个时候她听见小心翼翼的声音:“母亲?”声音充满了担心以及一种和那还幼嫩的声音不配的复杂的悲伤。
沈其萱的心里瞬间柔软了许多,然后她听见一个童音“母亲?”带着小抽涕。她微微侧了一下头,这个位置还是看不见孩子,但是她克制住了自己欲望,如果输了这一局,以后她和这三个孩子都没好日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过在别人看来,是沈其萱痛苦的不得了,但是听到孩子的呼唤,有些本能反应,但是终归没敌过病痛,所以实在无力看看她牵挂不已的孩子。
归燕当时就哭出来了,好容易被这凝重的气氛吓住不哭的宁远,看见姐姐一哭,也放声大哭,他哭多了,嗓子都是哑的。听得沈其萱不禁又按耐不住动了动。
这种情况,连唐柏都有些心软,沈氏这个小妻子,之前自己还认为她是没长大的小女孩,不过如今看起来她对三个继子女真的比当年林氏那亲娘要好,如果她有个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个好母亲,可是现在她却可能再也不能有亲生的儿女了。
不过唐柏却只是说:“再派人去催一下太医。”
太医来之前,沈其萱就恢复一些了,等太医来了的时候,沈其萱已经“醒过来”了,因为修远说了一句“按时间算,太医应该快来了。”所以沈其萱当然要掐好时间好转,赶在太医进屋之前“苏醒”——阵痛什么的过了,查不出什么来也不奇怪。
不过沈其萱一睁眼,就看见哭的和白兔子一样的长女正爬在床头看她,压制着自己的呜咽声,以不打扰到母亲。只有哭闹的宁远早被唐柏让抱出去了,那孩子出去的时候,哭的那撕心裂肺的让装晕的沈其萱心都颤了一下。
沈其萱伸出手臂,把女儿归燕搂在臂弯里:“我没事!别哭!哭的眼睛肿了不好看。”归燕想要抱住母亲又怕加重病情,想动又不敢动——就像三年生母临终前一样,但是那时候的母亲并没有看她,或者说不想看她们。
而太医温和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也不知道应该说温馨还是应该说凄凉的画面,他不禁想起自己那已经失去的妻女,曾经病入膏肓的妻子也是这么搂着女儿安慰的。
修远这时候说:“归燕,让开地方,让太医给母亲诊脉。”
归燕离开了母亲,把沈其萱的手臂放回被子里,还帮她掖了掖被角,在退到一边。
沈其萱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关切的长子,心里叹口气,这样的孩子们,自己没有亲生子女也罢了,也不是不能生活下去的。
不知道是沈其萱拖延,还是温太医动作慢,总之这趟诊断似乎时间拖的颇久。加上刚才等太医的时间,外头两三次骚动,但是估计外头侍女们精明起来,起码把声音都扼杀在初起,然后外头就没什么声音了。
唐柏作为武将还是听的出外头的动静的,可是看看床上昏迷的妻子,看看用看不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长子,哭泣的长女,外头隐约传来的孩子的哭声,终于还是没动,留着房里守着妻子。
终于等太医诊断完,说:“尊夫人是气血不稳造成的,必须多静养,不能动气,不能劳心费神,好好清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唐柏听了“不能动气”心里就烦,要说这沈氏性子素来开朗平和,正常不会动气,可是自己要是提出轻饶如燕的事,只怕要动气的,但是总不能放着如燕不管,让嫡母处罚吧。如燕一个小小女孩子如何受得了?
借着送太医的机会,唐柏到了院子里。
寒烟居然亲自来了,一身淡薄的素衣,头上绾个简单的发髻,连只银钗都没有,跪在院子里——并没有人强行挡着她,更不要说堵住她的口了,但是她却不声不语的跪在那里,婀娜的身体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既然看见自己出来,寒烟只是用她那盈盈欲啼的眼睛看向自己,眼睛里无限哀求,却不敢出声。
唐柏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赶紧起来吧。穿这么薄?如燕的事我会解决的,你别担心了。先回去加件衣服,天冷了,被病了。”
寒烟却跪着不动,一双美目里全是满满的忧伤:“妾身管教不严,致使如燕冲撞了夫人,妾身万死不能辞其罪。妾身愿意代如燕受罚,只要夫人能原谅如燕,妾身就此出家为尼替夫人祈福都行。”楚楚动人处真是我见犹怜。
她身后抱着唐宁远的卷耳听了,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两口,你女儿都谋害嫡母幼弟,拿到衙门都能做死罪,到你嘴里就是轻描淡写一个“冲撞”!
可是唐柏听了,却顿时心里对爱妾娇女歉疚起来,也不知道这时候如燕正受什么罪呢,自己还左思右想的耽误,要是如燕有个什么,寒烟怎么受得了。
于是唐柏说:“现在的夫人是个善良宽大的,不是像原来的林氏那种不讲理的,她会原谅如燕的,你看她对归燕她们多好,如燕也是她女儿,自然不会忌恨如燕的。”
好吧,男人,不管多精明的男人对家务事都是糊涂了,或者装作糊涂的。
比如现在寒烟听了唐柏的话,心里真是——无法形容:沈氏是不是善良宽大再说,根据这两个月看,虽然看起来是个好性子的,但是绝对不是个吃亏的。关键是我的唐郎啊,您怎么能从她疼爱归燕就推断她也会对如燕好?归燕养在她跟前两年,又是前房死人的女儿,她大可装作贤惠视如己出的。如燕可是她的现在的仇人,就是之前,她也嫌弃着我们母女。
只是这个时候,寒烟却不能解释这个,这可在沈其萱的院子里,傍边站的都是沈其萱的侍女,而现在她女儿的半条命都和沈其萱息息相关。
所以寒烟只能继续跪着,流着泪说:“夫人自然是贤惠的,只是如燕这次——妾身也不敢奢望夫人能像对五姑娘一样对如燕。只希望夫人看在老爷您的面子上高抬贵手,饶过如燕不懂事。”
唐柏一边亲自把寒烟扶起来,一边说:“你放心,我不会让如燕吃苦的。我这就去太夫人那里把如燕接回来。夫人这里我会说的。”
等唐柏安慰了寒烟,再进沈其萱的房间的时候,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幼子宁远已经被抱进来,正躺在沈其萱被子里,两只小胖爪子牢牢抱着母亲的手臂不放。
沈其萱正转着头和长子长女说话,听见唐柏进来,就说:“都这时辰了,老爷带着修远和归燕去给母亲请安吧。不能因为我病了,耽误了对长辈的孝道。早点赶不及,回来再用吧。白茅给我炖了参汤,老爷和孩子们都先喝一口,也暖暖身子再出门。”
唐柏本来就想要和妻子说一声,去太夫人房里救如燕的,结果沈其萱自己先开口了,虽然目的不同,目的地却是一样的,就点了点头。
归燕似乎对父亲还有不满,沈其萱摸了摸她的头:“归燕乖!你们跟着你父亲去,我也放心。”
这时候,飞蓬端了参汤上来,唐柏本来哪里顾得,不过长子长女似乎很需要的样子,不等唐柏反对,都接过来喝汤。
偏一个两个都慢悠悠的,看着唐柏就急:“你们赶紧着,不能耽误了给你们祖母请安的时间。”
归燕把汤匙放回碗里,想要说话,被哥哥瞪了一眼,又低头拿起汤匙。制止了妹妹,修远很恭敬的对父亲说:“是。”但是兄妹两个的速度一点都没加快,不知道是不是唐柏的心理作用,感觉她们两个更慢了。
唐柏正要再催,不过听着妻子在细声软语的哄着幼子宁远,终于还是把话又咽下去了。倒不是唐柏对沈其萱照顾爱护前房林氏留下的三个孩子有多么感激,事实上唐柏认为沈其萱作为继室,孩子的继母,这是她的责任义务。不过真遇上了这种场面,他还是觉得沈其萱贤惠的让他不得不尊重。
好吧,唐柏想,都是林氏为妻不贤,为母不慈,以至于沈氏一对比,显得如此贤惠慈爱,让自己都不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