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游园会是每年入秋后,各地封王藩王携眷入京朝拜时,京中贵妇们觐见与接风的园会。
大玚不同于别国,虽是女不从政,各类大大小小的盛事宴席却是万万少不得女子妇人的。诸老爷公子们不得不客客气气敬重有加的更是因为,有了这些女子们,推行举办,大小枝节协商,广而告之,每一个盛事宴席园会里里外外如何不是又一个内政?
这一个内政由后/宫掌权者为首,或是联络交流或是儿女联姻,无一不是与己仕途息息相关,其重要程度非一般的妇人闲碎可比。若还有不屑轻视的,大可借鉴先帝在位时,朝中相首的末路为借鉴。
话说那相首张丞**猾狡诈,尤其玩得一手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博弈,在那当时可是无人敢与之抗衡的。偏生,他娶得好妻,教养得一纨/绔风/流无恶不作的好儿子,那儿子又娶得一无人不拍手叫绝的好媳妇。
便是那媳妇,在各类聚会宴席中打听来的各类绝密消息,掐着指细算着一字不漏全泄与政敌家不说,自个儿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到处将自己的苦日子咒怨得人心生恻隐。回头回了府,她雍容大度落落大方,又是那乖顺略受委屈的好媳妇。
可想而知,谁得了先机谁胜利,那丞相就被媳妇这一手给拉下了马,至于那媳妇?她大大方方和了离,在张家落败后不久便云英再嫁,飞入了狱吏家,占尽先机从此彻彻底底蹲在了张家头上。
如此活跃登台的奇女子算是给世人大爷们齐齐敲了震耳长鸣的警钟,自知德行有亏者,哪敢还明着暗着对女眷各种不恭,那雷霆般震耳欲聋的长鸣生生是在说:舍得一身剐,敢把你全家都拉下马!
自古女子就不该是受人小觑的存在,吕米氏想将小金鱼儿带入名门贵女圈本就出自一片疼爱之心,更何况那秋园可是贵女贵妇们聚集活动的本营,若是能得了秋园大小理事的青眼,就是小小平吏之妻,那也能叫夫家荣光扶摇。
至此,小金鱼儿是否从京中闺秀严厉学礼还待定,跟着有五品朝官的祖父的吕家大丫头一起参加秋园游园会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小金鱼儿自身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她什么都听家里的,只要不起冲突。于是姑姑还是给她送来了精挑细选的四个丫头,风别取名:芝兰、虫草、夏郁、芬芳。
四个丫头年纪都还不大,见了小金鱼儿战战兢兢小鹌鹑似的上前见礼,彼时二货哈已经和小主子混得不错。小金鱼儿方才偷偷给它解了嘴上皮箍,这会儿见了陌生人,小东西龇牙咧嘴喉中咕噜噜有声,待它从小金鱼儿身后纵了蹄子飞身扑上,四个丫头中传出了一声尖叫,登时厥了一个。
这一昏便过了午,小金鱼儿端了碗坐在偏厢的榻前晃腿儿,那饭中泡了嫩笋排骨汤,她便拨着数口中念念有词,楞是从排骨直串拢到了二货哈。
小丫头有了意识,一骨碌从榻上坐起。一想到这才第一次拜见便闹了这般笑话,小脸上煞红煞白,楞是一声都发不出来。
蹲她绣凳边打扇的夏郁还未察觉,此时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那小奶狗是二货哈呢?”
小金鱼儿把眼看向了她,回头又看看榻上悬泪欲哭的虫草,悠悠然不紧不慢问了一声:“醒了?”
夏郁这才察觉了,嗫嗫嘴有点替她担心,又不敢做声。
“饿了么?”小金鱼儿问虫草。
饿,自然是极饿的。卖了身给人做奴婢的,哪个能真的吃得饱饭的。小丫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小姐往榻边随手一放的饭碗里,那晶莹的米粒,那清爽馥郁的肉排炖笋的香气,口中涌出了大量唾液,连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小金鱼儿下了绣凳,垫脚探身上来拨虫草的下巴,丫头脖子上四颗狼牙划出来的小口子只是破了点皮,也没见有其他异象。
“把饭拿来给她吃吧。”小金鱼儿说。
门外的芝兰果真端了饭进来,一个托盘,一盆儿晶莹的米饭,一海碗的嫩笋排骨汤,还有一碟儿小鸡炒蘑菇。
虫草两眼猛地一红,腿脚一抽搐连忙就要蹦下榻来。芝兰却笑了,她稍大几岁,已经十三了,也识得人心善恶。
“这会儿知道下地才是规矩了?”
虫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等她终于吃上那主人家自己食用的精美饭食,那泪哗啦啦地直往下淌。
边儿上几个丫头看得又是不忍又是心酸,小金鱼儿却是什么也没见着的样,看她囫里囫囵吃了个大概,便问了一声:“你以前可是与狼遭了什么?”
这话一出,不止虫草,就连边上的两个丫头也楞住了。就见虫草突然哽住了似的,泪也停了饭也吃不下了,那如鲠在喉有口难言的模样想来是真的有过什么。
就听她低声道:“奴婢以前是京外庄户人家的女儿,时常带着弟弟妹妹,那年…庄子里来了狼,将弟弟妹妹生…生生吃了……”
这话断断续续,说话的人儿口中还含着饭,形容既狼狈又难堪痛苦。
小金鱼儿只问:“你没有救他们吗?”
虫草面色更是难看了七分,半晌喏喏道:“奴……奴婢怕……”
芝兰已然狞色皱起了眉,半分不若此前的得体温婉:“再怕你也得救啊!”
“我想救的!”虫草哇地哭了出来。“是他们自己将那恶狼当成了灰狗儿……”
芝兰气得面色铁青,又看她哭得厉害,忍了又忍再没说出什么。
此时偏厢外传来了米将军的一声闷咳,差点行了恶的二货哈又被扎了嘴儿,哼哼唧唧地被皮绳儿拽着很是委屈。小金鱼儿再不管其他,起了身就出去。
随后虫草也止住了哭声,自知在外失了态连忙三三两两抹干了泪下地站好不敢再逾矩,原来倒也还是个有眼色的。
米将军牵了二货哈站在院中等着闺女,但凡是有陌生女子的地方他都不愿走近,可先头没头没尾地他也听了个大概估摸了个大概。
待得小金鱼儿出来了,芝兰不愿对着虫草便也跟了出来,他一想,这都是今后必须呆在闺女儿院里的丫头,可不能任着其胡闹。
这么一想,他那铜铃般的大眼扫了偏厢中一下,等弯腰抱上小金鱼儿了,这才发声:“刚才那说重话儿的是你?”
未见过多少大世面的女子本就怕这类昂藏大汉,这会儿又被点了名,芝兰一下子就白了脸。
米将军声音也不大,算是给几个丫头都留足了脸面。
“在人身边将养着长大的狼崽,打揖行个礼的事儿怎会就上前要取人性命。”说着转身就走,拽得二货哈四条绷直的腿儿在地上划出一道囫里令混的泥迹。“定是在哪儿做了叫狼恨上的事儿了才有眼下这般。”
话中之意:虫草定是取了那吃了自家弟弟妹妹的狼的性命了。
兰芝神色一呆满眼的不敢置信,再抬头看去,那父女两儿已经出得院拐了弯儿,只剩下二货哈那死活撅着不肯走的半个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