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京中百年传统流传下来的暑关节,暑关节本是玚朝大宗室尉氏百年前定下来的内部斗技,本只是内部活动,奈何此家的专长就是焰火,以争奇斗艳的焰火一较高下,那动静自然不可能小到哪里去。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除了正巧遇上国殇大事之外,从不缺席,长时间下来便成了玚朝国都内独一无二的特色公益。
米将军爱女如命,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京中全民动员的盛事,虽然观焰游行还要到日暮,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父女两就迫不及待的起了床,吃过早饭就开始往外逛。
观看焰火游行的岁戊街在西南京郊,此时还只是平民早市,卖菜卖肉买咸蛋等吃食儿,更有日常小杂物的,东一小垛西一小摊,要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也是没有的。两边店铺倒还有那么些暑关节的气味儿,全然是酒肆茶坊餐饮楼,平日也没见什么,全争相在暑关节等游行前洒扫一新,显然多是为抢赚节日潮峰而来。
米氏父女二人走在稀稀拉拉的街上,偶尔捡食一两样,但显然注意力不在这儿,米家的小金鱼儿毕竟还是小孩儿心性,左拿面人摊贩捏的大刀,右拿糖画摊贩勾勒出来的——还是大刀,见到居然有迫不及待一早出来卖小爆竹焰火的,手一挥大刀笔直指去,她爹颠颠儿地赶紧就带着她上去。
小贩赫然见是有父陪同的小姐,心知定然是被人疼到骨髓子里去的,连忙就问要哪样的。
米家小金鱼儿回答曰:“大刀!”
小贩:“……”
大刀形状或者是大刀设计的焰火爆竹自是没有的,米爹给她一解释。最后买了三个爆竹五个焰火,两小串的手提燃花让她小心翼翼亲手拎着。
回头又见了一粗衣妇人卖绣品,上去一看花花鸟鸟好生无趣,大刀显然是没有的,最后只勉为其难淘到了一张糙制的汗巾,绣着一方三指节长短的腰刀。
妇人面带赧色从米爹手中接过铜板,道是闺女不日将定下来年从军的表哥,心中长草绣下的。
从绣品摊走开后,小金鱼儿问自家老爹:“爹爹,心中长草是什么?”
米将军回答:“小姑娘要嫁人了,心糟着。”
“那是不想嫁的?”
米爹嘿地笑了:“不想嫁还绣什么汗巾?”
小金鱼儿撇撇嘴,腹诽全写在了脸上。
米将军颇觉玩味,笑嘻嘻接着走街,直到日头渐辣,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米府一如既往的冷清,米老太太孤零零一人盘着腿坐在桌前用早,小金鱼儿颠颠儿上去,将两把大刀一齐递到她碗里,又颠颠儿地跑到门前蹲着,等着何时可以点焰火爆竹燃花。
老太太逗得直乐,快没牙的嘴巴咂着甜丝丝的大刀。
这一盼便直挨到近晌,老太太劝不动她,只得让丫头在一旁给她打扇,还吩咐人往她房里取了平日打发闲暇的药典来。米将军出去打了三套拳又跑了几趟马回来,闺女仍在盼日落,无奈,好生哄了她去歇午。
父女两又一道歇了午,本想该是得以一时消停了,米将军一个辗转醒来。睁开眼,未时才过,自家闺女晃着脚丫坐在榻前,手中拎着燃花绳儿,口中含含糊糊念念有词:
“燃花绳儿,→绳井病,→冰片儿葫呀,→糊抽风!→风惊症哟,→正挨抽~……抽水马桶……?!”
米大将军苦笑一声,挟了闺女下榻打点出门行头。他们前脚才走,后脚母舅家的舅母便带了孩子来了,随后姑母吕米氏也带了孩儿来,却都是扑了个空。
三男二女五个半大小孩要么呆愣要么急的跺脚,小金鱼儿生的极好,小小的脸蛋儿小巧的五官,身形更是小得似一粒米大,纵然是她性子淡薄不喜与人奔跑嬉戏,在一众小表哥表姐们中也是极有人望的。
这位一粒米大的小金鱼儿小姐,此时坐在她爹怀里,坐在她爹打着的伞的阴影下,心满意足了。
岁戊街上行人渐多,俨然已经不是晌前来时的光景,两旁林立的各式店铺可谓是生机勃勃,客来客往的招呼声响亮热情,与往日昏昏沉沉门窗积尘梁挂蛛丝相比,颇为奇观。
圆满了的小金鱼儿并非是来做市场调研,但此时她趴在其父肩头,全身上下唯一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黝黑中透着孩童学世的清澈水泽。
米爹很是啼笑皆非,他一个大男人,大热天儿的连阴云都见不到一缕儿的,却打了把伞如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地痞无赖似得四处乱逛,很是招人眼球。虽然看不到闺女的脸,却也知道闺女是真圆满了,要是早知道闺女居然是喜欢这般走街串巷,平日里便该多带她来逛才是。
傻爹自我反思完,脚下步子又更慢些,目视着稍远处急急匆匆稍显莽撞的小马车,低声问着闺女是否渴了热了饿了。
闺女架在其肩上的下巴动了动,总归不是点头的动作。米大将军四十有几了,目里终究不如早年,但此刻还是眼尖地发现前方那骨碌碌疾驰而来的小马车带着祁氏族徽。
待得马车渐渐近了,他移足往道边又靠了靠,这一动作让小金鱼儿察觉,便也扭头过来,父女一齐望着那行色匆忙的小马车。
赶车的车夫是常见的四五十岁老汉,奇怪的是其面上并不见急躁神色,唯独那一头一脸再加****了粗衣的汗水尚且符合情状。
因着车速,车厢的帘子随风而动,来到父女二人眼前时,时开时拢的帘子后可见坐着的是一老人。祁氏虽大,府中接送马车到了最低等便也不过是乘坐些寻常不过之人。帘后老人面色阴沉,眉目带唳,身着灰沉布衣,隐约还可见其脚边是一只不大的木箱,色泽一如老人给人的灰暗阴沉。
不多时,马车便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米大将军但看,始终不言不语。不想片刻过后,耳边童音呢喃,小金鱼咕哝了一声:“仵作先生?”
米将军暗暗大吃一惊,低头看向闺女:“乖囡如何得知?”
小金鱼儿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有药草气息,却不是活人所用,随携木箱色荫邪黯沉,粘了晦血一时也辨识不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