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里处处飞檐椽壁,雕梁画壁蜿蜒深广,风吹着晚夏的花香,郁霏站在风口里,长衫飒飒,双眸如点漆一般,寂然的望着他居住了八载的殿宇。
今日是赵嬷嬷出宫的日子,郁霏虽然不舍,心智却极坚定,小轿已被抬到门口候着,赵嬷嬷表情似悲似喜,眼中含着泪,恭恭敬敬的向郁霏行了一礼:“老奴没福分再伺候主子了,请主子切切保重身体,万万宽心读书,方告慰先皇后在天之灵。”她穿着一件素色褂子,头上零星简钗,脸上被一贯的愁肃印下深深的纹路,可那双眼看向她的小主子时无比温和,仿佛在看此生唯一重要的珍宝。
郁霏与她感情深厚,听赵嬷嬷如此说,眼中一热,几乎滚下泪来,只是顾忌周围奴仆众多,忍住了不愿意叫人瞧见。
落日昏黄,鎏金般的光芒遍洒,小宫女榴芯顶着煌煌的霞光快步走来,人还没到身前,已经遥遥的听见她头上碎玉簪花的清脆响声,她身后跟着一众仆从捧着已收拾妥当的赵嬷嬷的行囊物件,由着榴芯指挥安放妥当。
和郁霏拜别后,赵嬷嬷正了正衣衫,垂目弯腰上了轿。榴芯陪着郁霏目送小轿远走,瞧着七皇子郁郁的模样,心里面也颇不好受。
“主子,天色晚了,回去歇歇吧。”
郁霏摇了摇头,他不想回去那个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冷若雪洞的宫殿,一路沉默的往晴空台走去,榴芯忙使小宫女前后打点,捧来风灯照明,又亲自替他罩上长衫,王国安带着几个太监清路,避免有人冲撞了这位尊贵的小主子。
上了晴空台,望着滔滔的奔流的景龙江水,郁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拄着下巴比划着让榴芯站近一点儿。
“主子,这儿风大,奴才站这边给您挡一挡。”王国安紧赶一步站到风口,衣服立刻被吹得烈烈抖动,幸而他身子肥厚站的稳健,就是模样不雅,几个小宫女没忍住都笑出声,榴芯回头警告的看了她们一眼方没了声音。
郁霏这才收回心思看向王国安,若在往日,这奴才必定早拦着他外出了,今儿不仅一路赔小心过来,现在还故意讨巧卖乖,也算奇事。
王国安赔着笑唤人拿来茶水点心,凑前了两步替他奉茶,恭谨说道:“我的爷,天色越发晚了,您还没用膳,若让万岁爷知道了,又该替主子忧心,骂奴才们没伺候好您。”
郁霏往日里不待见他,今儿见他满口不提皇后,只说皇帝,不由得深深看他一眼,接过茶啜了一口,“你进宫当差多久了?”
王国安弯腰答道:“奴才十一岁入宫,今年已经是第二十八个年头了。”
郁霏点点头,“你入宫时候久了,侍奉人也极有章法,把你安排到翠微殿竟是大材小用了。”
王国安一愣,堆了满脸笑道:“主子说笑,能伺候主子是奴才几辈子的福分,奴才只盼望能让主子得用儿,奴才这心里也就无憾了。”
他话说的极漂亮,与往日有所依仗的样子大相径庭,连榴芯都听出来他这是来投诚来了,郁霏怎能听不出。他的眸子黑而静,映着宫灯仿佛深塘里漏出片阳光来,溶做幽幽的心思,郁霏不说话,王国安便动也不动,饶是他这年纪还算壮年,弓着腰站了半天也仍起了一层薄汗。
郁霏思量半天,抬起头与榴芯四目相接,片刻后看向王国安,一笑:“好。”
王国安听了心里先一松,立马屈膝下跪道:“奴才谢主子。”
郁霏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仍端坐着,目光望向远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四围的树木幽静,星子一点一点的在夜幕上点亮,闪闪的遥遥相望。郁霏披着大披风,高处的风被挡得严严实实的,一旁的小宫女偷笑着向他眨眼,他只觉得自己好像随着风浮起来,身上俞发轻松,终于能望见远处漫漫的灯火。
晚上,郁霏用了饭,屋子里只有榴芯一人候着。
他朝她伸出双手,一把掐住比他高了大半头的小宫女的脸,榴芯白嫩的脸变成了个包子,眼前的皇子笑起来,虽仍带着天生的威仪,可那表情分明是少年的明朗。
“主子,王国安告诉奴才秦卫的消息了。”榴芯含含糊糊的讲话,有点儿不满的猛眨眼睛,要不是眼前之人是个皇子,她早上嘴咬了。
郁霏抬头看看她,不情不愿的放了手:“啊,他怎么说的。”
榴芯神秘兮兮的看了看四周,凑在郁霏耳边轻声道:“说是那秦卫经不住拷打,招了和宫女私通后,因怕连累家人,已经在牢里自绝了。”